郭自刚离开检察长季昌明的办公室时,后背的制服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与季昌明那番短暂却重若千钧的对话,消耗了他极大的心力。他并非不清楚自己此举意味着什么——他将亲手点燃一场足以将侯亮平乃至其背后势力卷入其中的政治风暴,同时也将自己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转圜余地。然而,一种扞卫原则和纪律的决绝,支撑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或许并不安全,也可能有各种干扰。他径直来到了省检察院大楼内部一间小型会议室,这里通常用于紧急、保密的事务讨论。他反锁了门,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深吸一口气,开始伏案疾书。
他要写的,不是一份简单的情况说明,而是一份措辞严谨、事实清晰、立场客观的正式报告。每一个字,他都反复斟酌,务必确保准确反映审讯室内发生的事实,不掺杂个人情绪,但又要将侯亮平行为的严重性表述得淋漓尽致。
他写道:“……侯亮平同志在长时间审讯未取得突破后,情绪出现显着波动。在未获得任何确凿证据表明刘庆祝之子涉及违法犯罪的前提下,侯亮平同志明确指向涉案人员直系亲属,以调查其留学资金来源、影响其学业前途等言辞,对刘庆祝进行施压。其原话包括:‘刘庆祝,你不要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没办法!你儿子在国外花天酒地,那些钱是怎么出去的?合法吗?如果你拒不配合,不仅你要把牢底坐穿,你儿子也别想安心读完书!他的前途,就毁在你这个当爹的手里!’……”
“……本人作为在场党组成员,当即指出该言论严重违反最高检关于规范审讯、禁止威胁恐吓及株连家属的相关规定,要求立即中止违规行为,并建议暂停审讯。侯亮平同志情绪激动,拒绝纠正,并声称‘在这里,我是局长,我说了算!’,表现出明显的抗拒监督态度。鉴于情况失控,且为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保障涉案人员合法权益,本人不得不暂时离开审讯现场,并立即按组织程序向您汇报……”
郭自刚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的字迹刚劲有力,如同他此刻的决心。他知道,这份报告一旦递出去,就再无收回的可能。这不仅是一份汇报材料,更是一发射向己方阵营的炮弹,其破坏力难以预估。但他更清楚,如果对侯亮平这种公然践踏法律底线的行为视而不见、妥协退让,那才是对检察事业、对法治精神的更大背叛。他郭自刚的脊梁,不允许他弯曲。
就在郭自刚奋笔疾书的同时,检察长季昌明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挣扎之中。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郭自刚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侯亮平的激进风格,终于突破了红线,而且是被对手精准地引诱、捕捉到了这个致命的破绽。
季昌明宦海沉浮几十年,太清楚其中的凶险了。这绝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办案违规事件。侯亮平是沙瑞金书记力主调入汉东、用来打破高育良-祁同伟阵营的“利剑”。如今这把“利剑”不仅卷了刃,还伤及自身,留下了足以致命的缺口。高育良和祁同伟那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他该怎么办?
压下去?和稀泥?郭自刚那个倔驴肯定不会同意,而且执法记录仪的内容是无法篡改的铁证。郭自刚既然已经捅到了他这里,就说明这件事已经无法内部消化了。如果自己强行压制,郭自刚很可能绕过他直接向更上级反映,到时候他季昌明就会落得个包庇违规、领导不力的罪名,等于把自己也搭进去。
秉公处理?那就意味着必须立刻启动调查程序,暂停侯亮平的职务。这无疑是自断臂膀,将反贪局的领导权拱手让人(很可能会落到亲近高育良的吕梁手中),沙瑞金书记的全盘布局将被打乱,高育良一方气势大盛。他季昌明虽然不愿卷入争斗,但内心深处是倾向于沙瑞金代表的“正义”一方的,至少沙瑞金是想做事的。牺牲侯亮平,他于心不忍,也深知对大局不利。
拖延?以需要核实情况为由,暂时不向上汇报?这似乎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能争取一点时间,让沙瑞金那边有所准备。但是,高育良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眼线众多,郭自刚能来向他汇报,难道就不会有别人第一时间向高育良通风报信?如果高育良先知道了情况,而自己这个检察长却知情不报,那失职的罪名就更重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和煎熬。季昌明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无论向哪个方向迈步,都可能坠入深渊。
最终,职业操守、自我保护以及对更大政治风险的忌惮,战胜了个人情感和派系倾向。他深知,在确凿的违规事实面前,任何试图包庇的行为都是愚蠢的,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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