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刚摔门而出的那声巨响,如同一声丧钟,不仅在空旷的审讯室走廊里回荡,更是在侯亮平的心头重重地敲击了一下。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佳的铁门,仿佛不仅隔绝了内外空间,更将侯亮平与他一直自诩坚守的某种东西——纪律、程序、理性——彻底割裂开来。
审讯室内陷入了死寂,一种比之前任何僵局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刺鼻味道,混合着刘庆祝无法抑制的恐惧喘息,以及侯亮平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呼吸。顶灯冰冷的光线毫无感情地倾泻下来,将侯亮平脸上未褪尽的潮红和眼底那一丝迅速被懊恼与顽固取代的慌乱,照得清清楚楚。
陆亦可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看着侯亮平僵直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记录员小陈那煞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笔尖。刚才那场爆发来得太快、太猛烈,像一场毫无征兆的雷暴,将她整个人都震懵了。她从未见过侯局长如此失态,更从未听过哪位领导会在正式审讯场合,说出那样……那样近乎疯狂的威胁言论,尤其是针对涉案人员的家属。这已经不是策略是否激进的问题,这是彻头彻尾的违规,是踩上了绝对不允许触碰的高压线!
“侯……侯局……”陆亦可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我们……是不是先暂停一下?”
侯亮平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陆亦可,那眼神里交织着未消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的烦躁:“暂停?为什么要暂停?没看到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吗?!”他指着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在椅子上的刘庆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关键时刻,就因为郭自刚那种搅屎棍……哼!”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至少不认为核心策略有错。他只觉得是郭自刚的突然发难打断了他的攻势,破坏了他好不容易营造出的、足以压垮刘庆祝心理防线的强大气场。
刘庆祝确实被吓坏了。侯亮平关于他儿子的那番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脆弱、最无法设防的地方。儿子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所有努力和挣扎的意义所在。侯亮平的威胁,不仅仅是威胁他个人的前途,更是要毁掉他儿子的未来,这比任何针对他本人的酷刑都更加残忍。在那一刻,他的心理防线确实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当场瘫软。
然而,郭自刚与侯亮平那场激烈的冲突,以及郭自刚最终愤然离席并扬言要上报的举动,却像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了刘庆祝的头上。一方面,他害怕侯亮平真的不管不顾地对他儿子下手;另一方面,郭自刚的“反抗”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微妙的希望——或许,侯亮平这种疯狂的行为,并不代表组织,甚至是被组织纪律所不容的?这种矛盾的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从彻底的崩溃边缘稍稍拉回了一点神志。他死死地闭上眼,嘴唇抿得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就是不再开口说一个字。一种绝望的、非暴力的消极抵抗,取代了之前的慌乱。
侯亮平看着重新变成“闷葫芦”的刘庆祝,心中的邪火再次腾起。他试图重整旗鼓,用更加严厉的语气继续施压,但效果适得其反。刘庆祝仿佛已经灵魂出窍,无论他说什么,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湿棉花上,毫无反应。而陆亦可欲言又止、充满担忧的眼神,以及记录员那战战兢兢的样子,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孤立和挫败。
这场审讯,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今天就到这里!”侯亮平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猛地一挥手,声音沙哑而疲惫,“把他带下去!”
两名法警应声而入,将几乎虚脱的刘庆祝架了起来。在离开审讯室的那一刻,刘庆祝极其快速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瞥了侯亮平一眼,那眼神中有恐惧,有怨恨,似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看待困兽般的怜悯?
侯亮平被这个眼神刺痛了,他烦躁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口,感觉那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喘不过气来。
“侯局……”陆亦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什么都别说了!”侯亮平粗暴地打断她,他现在不想听任何劝慰或者分析,他需要冷静,需要独处,“今天的事情,严格保密!尤其是郭自刚那边……哼,量他也不敢真怎么样!我是局长!”
最后那句话,像是在对陆亦可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不安,却没有逃过陆亦可的眼睛。陆亦可心中暗暗叫苦,她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像侯局长想的那么简单。郭自刚的刚正不阿和原则性,在系统内是出了名的,他既然说了要报告,就绝不会食言。
侯亮平没有再理会陆亦可,阴沉着脸,大步离开了审讯室。走廊里空无一人,郭自刚早已不见了踪影。冰冷的白光照射着光洁的地面,反射出他有些踉跄的身影。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着,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混乱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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