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暮春,总带着一股黏腻潮湿的气息,像是永远也拧不干的抹布,糊在人的口鼻之间。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大楼九层,那间属于局长侯亮平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直至深夜。这光亮在浓郁如墨的夜色里,像一座孤独的灯塔,然而指引的不是航向,而是其主人内心无处宣泄的焦灼与迷茫。
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山,记录着时间流逝和情绪消耗。侯亮平平日并不贪恋此物,但近些时日,这辛辣的烟雾成了他对抗无形压力的唯一屏障。他仰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脑中纷至沓来的混乱念头,但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窗外沉重的夜色,紧紧包裹着他,挥之不去。
一、坚壁清野:调查陷入泥沼
对山水集团的调查,表面上仍在推进,该走的程序一步未少,该问询的人员名单也依旧冗长。但侯亮平心知肚明,整个调查已经触碰到了一堵无形却韧性十足的墙壁。这墙壁由盘根错节的关系、精心设计的法律防火墙和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默契与恐惧共同构筑。
关键人物高小琴,依旧那般从容不迫,几次交锋,她都能将尖锐的问题化作绵里藏针的机锋,甚至偶尔眼中掠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让侯亮平感到自己像个徒劳无功的堂吉诃德。而那个真正的关键节点——山水集团的财务总监刘庆祝,则更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他态度恭谦,有问必答,但提供的所有信息,都精准地停留在安全区边缘,关于核心账目、异常资金流向、与境外公司的隐秘关联,他总是能用“年代久远需查档”、“此业务由副手具体经办”等托词,轻巧地滑开。审讯室里,他低眉顺眼,姿态放得极低,但侯亮平能感觉到,那谦卑背后,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坚硬。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前期看似颇有价值的线索,近期接连中断。某个承诺可以提供内部消息的中间人,突然举家出国,音讯全无;一份可能记载了关键转账记录的复印件,在传递过程中“意外”丢失;甚至连之前某些态度摇摆的小股东,也纷纷改口,言辞变得高度一致,仿佛集体参加过某种培训。侯亮平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影子巨人搏斗,每一次奋力出拳,都打在空处,而对方甚至无需直接反击,只需微微调动资源,便能让他步履维艰,苦心经营的突破口一次次被封死。
这种深陷泥潭、有力无处使的憋闷,远比他在京州时面对任何明火执仗的对手都要煎熬。那时的危险是具体的,战线是分明的。而此刻,他身处一张无形巨网之中,每一次挣扎,似乎只会让网缠得更紧。
二、离心离德:团队内部的裂痕与制肘
调查的僵局,如同病毒般侵蚀着反贪局内部的凝聚力。侯亮平清晰地感受到,他曾经试图拧成一股绳的团队,正在从内部悄然瓦解。
以副局长吕梁为首的一批资深干部,消极怠工的情绪日益明显。在案情分析会上,吕梁不再像初期那样积极提出侦查思路,反而屡次“语重心长”地提醒:“亮平局长,办案要讲究策略,更要顾及影响。山水集团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可以考虑一下迂回战术?或者,先从一些证据相对确凿的边缘案件入手?” 这看似稳妥的建议,潜台词却是畏难和退缩,暗示他不要再啃这块硬骨头。侯亮平几次想找吕梁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希望重新激发他的斗志,但吕梁总是以“手头有其他工作要处理”或“身体不适”为由,客气而疏离地避开深入交流。这种态度,让侯亮平感到一种被同伴抛弃的凉意。
而更如骨鲠在喉的,是那位来自更高层级纪检系统的“特派员”——郭自刚。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监督和制衡。郭自刚几乎像一个人形规章检索器,对每一个侦查步骤都要求严格对表对标。侯亮平任何试图打破常规、险中求胜的想法,都会遭到他冷静乃至冷酷的驳斥。
就在今天下午的战术讨论会上,针对下一步如何突破刘庆祝,两人的分歧再次公开化。侯亮平认为,面对刘庆祝这种油盐不进的老狐狸,必须采取更强大的心理攻势,营造高压态势,迫使其心理防线出现裂痕。
“我们必须让他真正感到恐惧,感到大势已去,否则他永远会抱着侥幸心理!”侯亮平的声音因为急切而略显沙哑。
郭自刚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侯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感到恐惧’和‘大势已去’需要扎实的证据支撑。目前我们掌握的材料,并不足以形成法律意义上的有效威慑。你的提议,稍有不慎就会滑向违规审讯、恐吓威胁的边缘。一旦程序出错,即使拿到口供,也可能被认定为非法证据予以排除,届时我们将更加被动。”
“被动?我们现在还不够被动吗?”侯亮平的怒火有些压不住了,“按你的规矩来,一步不能错,一招不能险,等到所有程序走完,黄花菜都凉了!对手会按规矩跟我们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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