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早春,总带着一股缠绵的湿冷,像是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省委大院里的香樟树,旧叶还未落尽,新芽已悄然萌发,这种新旧交织的景象,恰如眼下汉东的政局。
林志为被立案审查的风波,并未像某些人期待或恐惧的那样,引发更剧烈的震荡。相反,在经历了一番暗流汹涌的角力后,水面之上,竟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但这种平静,并非风波止息后的祥和,而是一种新的、脆弱的、建立在力量重新平衡基础上的僵持。
省委书记办公室内,沙瑞金站在巨大的全省地图前,目光却似乎没有焦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高育良在中心组学习会上的那番“主要矛盾”论述,如同一篇精心构思的檄文,在汉东政坛取得了压倒性的舆论优势。“稳定压倒一切”这面旗帜,被高高祭起,有效地遏制了他原本试图掀起的改革风暴。
桌上的内参和报告堆积如山。经济数据依然不容乐观,企业家们的观望情绪并未因“稳定”的口号而消散,反而因为林志为事件增添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寒意。一些原本在他的支持下试图有所作为的部门,如今行事明显谨慎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是畏缩。一份关于推动某个开发区体制机制创新的方案,在相关部门兜兜转转半个月后,被打回重写,理由是“部分措施可能引发不确定性,需要进一步评估风险”。
风险?沙瑞金嘴角掠过一丝苦涩。最大的风险,不就是裹足不前、坐失良机吗?但他现在不能这么说。在高育良已经定义了“当前主要矛盾”的语境下,任何强调“攻坚克难”的言论,都可能被曲解为不顾大局、制造“不稳定”。
秘书轻轻敲门进来,送来了本周的常委会会议议程草案。沙瑞金扫了一眼,重点议题包括“一季度经济形势分析及稳增长措施”、“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提振市场主体信心”、“部署下一阶段安全生产和社会稳定工作”等。议题本身无可厚非,但沙瑞金敏锐地察觉到,议程的侧重点已经发生了微妙而清晰的转变。之前频繁出现的“深化改革”、“攻坚克难”、“反腐倡廉”等字眼,要么消失了,要么被后置、弱化,取而代之的是“稳定”、“安全”、“信心”这类词汇。
这无疑是办公厅(其负责人与高育良关系密切)根据当前“政治气候”做出的调整,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沙瑞金拿起笔,在议程上签下了“同意”两个字,笔迹比往常更加沉重。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暂时接受这个现实——汉东的工作重心,已经不可逆转地从“攻坚克难的反腐改革”,转向了“保稳定、促发展”。这是一种被迫的战略收缩,是他在对手精准打击下,为了维护基本盘和避免更大分裂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
与此同时,省委大院另一侧,高育良的办公室则洋溢着一种舒缓的气氛。高育良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泡着功夫茶。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神态轻松、眉宇间难掩一丝得色的祁同伟。
“老师,您上次在中心组学习会上的发言,真是鞭辟入里,字字珠玑啊!”祁同伟接过高育良递来的小茶杯,由衷地赞叹,“现在下面都在传颂您的讲话精神,都说高书记把准了汉东的脉,让大家心里一下子亮堂了。”
高育良微微一笑,用镊子夹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同伟啊,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不过是遵循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实事求是地分析问题罢了。主要还是沙书记从善如流,能够听取不同意见,把握大局。”
他话说得谦逊,但语气中的自得,祁同伟岂能听不出来。这场漂亮的翻身仗,战略由高育良制定,理论由高育良奠基,而关键的战术执行,则由他祁同伟完成。两人配合默契,终于将几乎倾斜的局面,生生扳了回来。
“是啊,沙书记还是顾全大局的。”祁同伟附和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经过这次,很多人也看明白了。干事创业,光有热情不够,还得有方法,讲策略,更得有一个稳定的环境。现在风向变了,那些之前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这几天可是没少往我这边跑。”
高育良放下茶杯,神色略显严肃了几分:“同伟,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新的均衡刚刚形成,还很脆弱。我们要做的,是巩固这个局面,而不是急于求成。要利用好‘稳定发展’这面旗帜,把各项工作纳入我们熟悉的轨道上来。特别是经济工作,要表现出我们不仅善于‘破’,更善于‘立’,要争取让经济数据尽快企稳回升,这样才能真正掌握主动权。”
“老师您放心,我明白。”祁同伟点头,“我已经和几个信得过的企业家谈过了,也安排了一些项目,只要政策环境稳定,他们愿意加大投资。经济面上,很快会有起色。至于侯亮平那边……”他眼中寒光一闪,“他现在日子可不好过。反贪局内部吕梁跟他分庭抗礼,外面有林志为的前车之鉴,沙书记现在也得强调‘稳定’,我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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