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检察院小会议室的空气,仿佛暴雨前的闷热,凝滞而沉重。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大风厂专案组的核心成员:组长侯亮平坐在首位,两侧是几位副组长和骨干侦查员。桌面上摊满了卷宗、笔录复印件和相关的财务凭证,像一片片被撕扯下来的真相碎片,等待着拼凑还原。
会议的焦点,集中在对山水集团财务总监刘庆祝的审讯突破上。刘庆祝是连接大风厂股权转让、资金流向乃至背后可能存在的权力寻租的关键一环。突破他,就意味着撕开了整个利益链条的第一道坚固防线。
侯亮平的手指敲打着桌上那份由他亲自突审形成的刘庆祝最新笔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志们,刘庆祝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松动。这份笔录里,他虽然还没有完全交代,但已经承认了在股权变更过程中,受到了来自集团高层的压力,并且暗示有‘特殊人物’打过招呼。这是重大的进展!我们必须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撬开他的嘴!”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一种急于扩大战果的迫切。时间的压力,来自上方的期待,以及他内心对揭开黑幕的执着,都让他无法容忍任何迟滞。“我决定,今晚继续提审刘庆祝!重点围绕他提到的‘特殊人物’以及资金的具体流向,特别是与某些特定账户的往来,进行深度挖掘。我们必须……”
“侯局,关于这份笔录,我有一个疑问,可能需要先明确一下。”
一个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将侯亮平的话头打断。声音来自会议桌中段,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面相看起来颇为斯文甚至有些刻板的中年检察官——郭自刚。他是京州市检察院侦查监督处的处长,按照工作安排,被临时抽调到专案组,负责对侦查活动的程序合法性进行内部监督。在众人印象中,他一向谨言慎行,甚至有些过于拘泥于条文。
此刻,郭自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是侯亮平刚才提到的那份刘庆祝笔录的复印件。他的表情平静无波,眼神却透着一股专注于条文细节的执拗。
侯亮平被打断了节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语气还算平和:“自刚同志,有什么问题?请讲。”他以为郭自刚要问的是案情细节。
郭自刚没有看侯亮平,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笔录复印件,用手指点着末尾的记录信息栏,一板一眼地说道:“侯局,各位同志。根据这份笔录首页的记录,对刘庆祝的这次讯问,开始时间是前天晚上八点三十分,结束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五分。持续讯问时间超过了六个小时。”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侯亮平,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法律人特有的较真劲儿:“这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最关键的是,根据这份笔录末尾的签名记录,当时负责讯问的侦查人员,只有……侯亮平局长您一个人。记录员一栏,签的是书记员小王的名字,但小王在讯问进行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因为突发急性肠胃炎,经您批准提前离开去医院了。后续的讯问,从记录上看,只有您一人在场。”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郭自刚和侯亮平之间。几个年轻的侦查员面面相觑,年纪大些的则低头喝茶,或者假装记录着什么,避免与任何一方有眼神接触。
侯亮平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他没想到,郭自刚会在这种内部案情分析会上,突然提出如此具体的程序问题。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自刚同志,情况是这样的。当晚的讯问确实持续时间较长,因为刘庆祝当时处于心理波动的关键期,我们必须抓住机会。至于记录员小王中途离开,是突发情况,我也没想到。但当时案情紧迫,我不能因为记录员不在就中断讯问,那样会前功尽弃。所以后续由我一人进行讯问,并事后根据记忆和录音整理了笔录核心内容,这有什么问题吗?重点是,我们取得了突破!”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尤其是在一线侦查人员看来,这种因应突发状况的变通是常有的事,关键是看结果。
然而,郭自刚却缓缓摇了摇头,表情依旧严肃。他拿起手边那本边角已经有些卷曲的《刑事诉讼法》和《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翻到做了标记的页面,声音提高了些许,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侯局,我理解案情的紧迫性和突破的重要性。但是,程序问题,无小事。根据《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二百零一条明确规定,‘讯问犯罪嫌疑人,应当由检察人员负责进行。讯问的时候,检察人员不得少于二人。’”
他放下法规,目光再次投向侯亮平,以及他手中的那份笔录:“也就是说,法律明确规定,讯问必须至少有两名侦查人员在场。这是为了保证讯问过程的客观、公正,防止可能出现的纰漏或不实记录,同时也是对侦查人员自身的一种保护。您一个人进行的讯问,尤其是在深夜至凌晨的长时间讯问,严格来说,是不符合法定程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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