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会议室,窗明几净,深红色的环形会议桌映照着窗外略显阴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严肃与压抑的气息。全省政法系统工作协调会正在进行,与会者包括省政法委、公、检、法、司、安等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及部分班子成员,济济一堂,却鸦雀无声,只有会议主持者平稳的语调在室内回荡。
沙瑞金书记简短开场后,会议按流程进行。法院系统汇报了上半年案件审理效率和重点案件督办情况,司法厅谈了普法宣传和监狱管理的若干新举措。发言内容多是照本宣科,成绩罗列得详尽,问题则轻描淡写,用“某些不足”、“有待加强”等词汇一笔带过。会场的气氛如同温吞水,偶尔有轻微的咳嗽声或翻阅文件的声音打破沉寂。
侯亮平坐在靠前的位置,眉头微蹙。这种会议在他看来,形式大于内容,是汉东官场某种惰性的体现。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大风厂案件的深挖上,飞到了对刘庆祝审讯可能取得的突破上。对他而言,真刀真枪的战斗在一线,而不是在这间铺着厚地毯的会议室里。他偶尔抬眼扫视会场,看到高育良副书记正襟危坐,面带惯常的、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而祁同伟则低头看着面前的笔记本,看不清表情。侯亮平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很快又被案件进展的急切所取代。
轮到省公安厅发言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祁同伟。按照惯例,公安厅的发言理应是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打击犯罪、维护稳定、专项行动战果累累,用数据和案例来彰显这支队伍的力量。祁同伟清了清嗓子,抬起头的瞬间,脸上惯常的圆滑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凝重的严肃。
他没有按常理出牌。他没有提及任何一个专项行动的辉煌战绩,也没有罗列破获了多少大案要案。他甚至没有看那份由秘书准备好的、厚厚的工作总结稿。他只是将手边一份薄薄的、装帧简单的红头文件拿了起来,指尖在文件标题上轻轻敲了敲,声音沉稳地开了口,语调不高,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同志们,沙书记,高书记。前面几个部门的同志都讲得很好,很全面。我们公安厅呢,近期的工作成绩,相关的简报和统计数字,都已经报送给政法委和省委了,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会场,与几位重要人物有了短暂的眼神接触,最后似乎无意地掠过侯亮平的方向。
“今天,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谈一个可能被我们部分同志、在追求办案效率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忽视了的根本性问题——程序规范问题。”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最近,在配合其他兄弟部门办理一些案件的过程中,我们厅里的一些法制专家、一线办案骨干,包括我本人,都注意到一些……嗯,一些可能影响我们汉东全省政法机关整体形象和执法公信力的程序性苗头、倾向性问题。”
会场里原本有些松弛的气氛,骤然绷紧了。几个原本在低头看手机或打瞌睡的中层干部,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配合其他兄弟部门”?“程序性苗头、倾向性问题”?这些措辞含蓄而精准,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那层维持着表面和谐的窗户纸。谁都知道,近期最需要公安厅“配合”,动静又最大的,就是侯亮平领衔的、针对山水集团和大风厂事件的专案组。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在会场角落响起,又迅速平息下去。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祁同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会场气氛的微妙变化,他表情依旧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忧国忧民的诚恳:“正因为看到了这些问题,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温习一下最高检和公安部联合下发的最新版《关于进一步规范办案程序、保障嫌疑人合法权益的若干规定》。这份文件,虽然已经下发有一段时间了,但其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尤其是在当前复杂严峻的反腐斗争形势下,越是任务重、压力大,我们越要绷紧‘程序合法’这根弦,确保我们办的每一起案件,都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
他翻开文件,声音清晰而平稳:“下面,我提议,我们大家一起,再逐条、认真地学习一遍这份规定。有些是老生常谈,但常谈常新;有些是新要求,更需要我们深刻领会,入脑入心。”
“第一条,”祁同伟开始朗读,他的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与会者的耳中,“关于讯问犯罪嫌疑人。规定明确,讯问必须在看守所或公安机关的专门讯问室进行,不得在规定的场所外进行讯问。对于重大案件嫌疑人的讯问,必须对讯问过程进行全程同步录音录像,录音录像资料应当妥善保管,随案移送审查起诉。”
读到这里,他稍微停顿,抬起头,目光看似随意地看向检察院席位上的几位副检察长,语气诚恳地补充道:“这一条,是硬杠杠,是防止冤假错案的第一道防线。全程录音录像,既是对犯罪嫌疑人权利的保障,也是对咱们办案干警自身的保护啊。现在科技发达,设备也普及了,这一条,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任何理由,比如设备故障、时间紧急,都不能成为不录音录像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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