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办公室里的那杯清茶余温尚存,那句“省委是信任你的”承诺犹在耳边,但祁同伟很清楚,这种信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看似晶莹坚固,实则脆弱且依赖持续的光照与低温。他赢得了喘息之机,站上了看似更安全的岸边,但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块随着波涛起伏的浮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回到公安厅那间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办公室,祁同伟屏退了秘书,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汉东省会的繁华景象,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盛世光景。远处,大风厂事件的那片焦土上,已有施工机械进场,开始清理和重建的初步工作。那场几乎将他卷入灭顶之灾的大火,如今看来,竟成了他命运转折的祭坛火焰,燃烧了对手,也淬炼了他自己。
他点燃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看着青色的烟雾在指间袅袅升起,变幻着各种诡异的形状,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就像汉东此刻的政局,表面似乎恢复了秩序,但底下潜流汹涌,各种力量正在重新分化组合。
“一一六事件”的风波正在逐渐平息,但其造成的权力断层和信任危机,却深远地改变了汉东的政治版图。
李达康失势了。 这是最显着的变化。尽管正式的免职或处分尚未下达,但消息灵通人士都已嗅到了风向。沙瑞金在谈话中看似不经意地提及“根据中央指示,将对李达康同志进行追责调查”,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他那位野心勃勃、追求政绩的妻子欧阳菁被反贪局盯上,仅仅是开始。光明湖项目中的霸道决策、对丁义珍的失察、乃至“一一六事件”中处置不当的责任,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压垮这位“政治明星”的巨石。李达康如今虽仍坐在京州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但影响力已大不如前,昔日的锋芒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许多原本趋附他的干部,开始悄然保持距离。祁同伟冷眼旁观,心中并无多少快意,更多的是警醒——在汉东这盘棋上,再厉害的棋子,一旦被执棋者认定为弃子,结局便是如此。
赵家势力溃散。 赵立春“弃车保帅”的策略,本质上是战略收缩,甚至可以说是败退。丁义珍这颗重要的棋子被毫不留情地抛弃,山水集团这艘曾经的巨轮搁浅在调查的礁石上,摇摇欲坠。赵瑞龙仓皇离境,如同丧家之犬,其在汉东经营多年的关系网络,在沙瑞金和侯亮平的联合清扫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土崩瓦解。那些曾经依附着赵家这棵大树乘凉、捞取好处的官员和商人,如今人人自危,急于撇清关系,甚至反戈一击以求自保。赵立春在京城的影响力仍在,但“县官不如现管”,面对沙瑞金这位得到更高层支持的封疆大吏的凌厉攻势,赵家对汉东的遥控能力已大幅削弱。对祁同伟而言,赵家的倒台消除了最大的外部威胁和道德枷锁,但他与赵家过往的牵连,就像埋在地下的雷,随时可能被侯亮平这样的工兵探到。
高育良地位微妙。 自己的这位恩师,此刻的心情恐怕最为复杂。一方面,汉东大学的“汉大帮”因着祁同伟这个“得意门生”在关键时刻的“出色”表现,似乎并未受到赵家倒台的直接冲击,反而因为祁同伟赢得了沙瑞金的赏识而显得地位更加稳固。高育良本人,作为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在“一一六事件”的后续处理中,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表面看来权力稳固。但祁同伟深知,高育良与赵立春、与山水集团的关系,绝非像自己这样可以“切割”得相对清晰。高育良与吴惠芬那貌合神离的婚姻背后,隐藏着多少秘密?侯亮平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盯着赵家的同时,难道会忽略掉这位位高权重的老师?高育良此刻的“稳固”,更像是在火山口上维持平衡,他能依靠的,除了自身的权势和谨慎,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祁同伟这个前线“堡垒”能否守住。祁同伟知道,自己与高育良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但这种捆绑在巨大的风险面前,是牢固的绳索,还是脆弱的蛛丝,尚未可知。
沙瑞金权威确立。 毫无疑问,沙瑞金是这场风暴最大的赢家。通过“一一六事件”,他不仅一举肃清了以赵家为首的最大地方势力集团,树立了绝对的权威,更借此机会对汉东的干部队伍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梳理和甄别。他重用侯亮平这把“尖刀”,既是对腐败的零容忍表态,也是对现有官僚体系的一种震慑和改造。祁同伟赢得了他的“信任”,但这种信任是工具性的,是建立在“可用”且“可控”的基础之上。沙瑞金需要祁同伟这样熟悉本地情况、有能力且似乎愿意“改过自新”的干部来稳定局面,尤其是公安系统这个至关重要的部门。但如果祁同伟表现出任何一丝不稳定或者欺瞒,沙瑞金的“信任”会毫不犹豫地收回,随之而来的将是比侯亮平更加致命的打击。
而侯亮平…… 祁同伟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位学弟,是他棋盘上最不稳定、也最具威胁的变量。侯亮平就像一台不知疲倦、没有感情的程序,只认事实和证据,不受任何人情世故的干扰。他或许会暂时接受祁同伟提供的“完美”证据链,但他的怀疑绝不会轻易打消。他就像最顶尖的猎手,拥有无比的耐心和敏锐的嗅觉,会一直潜伏,等待猎物露出最细微的破绽。对祁同伟而言,侯亮平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他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丝毫松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