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弃车保帅”的策略,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中投下了一颗定深水炸弹,试图将爆裂的能量约束在特定的层面之下。然而,漩涡一旦形成,其吞噬之力便不再完全由投弹者掌控。省委调查组的成立,尤其是组长沙瑞金亲自挂帅,赋予了这轮调查前所未有的权威与锋芒。这锋芒,首先便由反贪局长侯亮平这把“尖刀”展现出来。
侯亮平的行动,快得令人窒息。
常委会结束不到四十八小时,关于丁义珍涉嫌受贿、滥用职权的初步证据链尚未完全闭合,侯亮平的刀锋却已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刁钻角度,划开了另一道口子。
省反贪局询问室内,灯光冷白,将墙壁照得一片惨淡,仿佛连空气都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山水集团的财务总监,那位人称“刘会计”的干瘦中年男人,蜷缩在椅子上,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反复用袖口擦拭着。他面前只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白水。
侯亮平坐在他对面,没有穿制服,只是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高声呵斥,只是用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调,逐一念着账本上的数字、时间、收款人信息。每念一条,他都会停顿一下,抬起眼皮,看一眼前方几乎要缩进椅子里的刘会计。
“去年六月,山水庄园装修工程尾款,走账三百七十万,收款方是‘京州创意装饰’,但据我们调查,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丁义珍的妻弟。解释一下?”
“九月,一笔五百万的‘咨询费’,打给一家注册在海外的空壳公司,这家公司的最终受益人模糊不清,但资金流出境外后不久,丁义珍女儿在国外的账户就收到了一笔等额的汇款。巧合?”
“还有这一笔,更早一些,大风厂股权转让期间,一笔一千两百万的‘中介服务费’……收款人叫杜伯仲?这个杜伯仲,是什么人?他提供了什么服务,值一千两百万?”
侯亮平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刻刀,一点点剥开山水集团看似华丽的外壳,露出其下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网络。他没有直接问丁义珍,也没有问高小琴,只是盯着这些冰冷的数字和账户,但每一个问题,最终都像一支支毒箭,射向丁义珍,也隐隐指向与山水集团关系密切的更深层人物。
刘会计的心理防线,在这些精准、无法辩驳的数字面前,彻底崩溃了。他痛哭流涕,不仅交代了丁义珍通过他妻弟、通过海外公司收受山水集团巨额贿赂的事实,还吐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大风厂股权转让过程中,存在伪造文件、胁迫签字的行径,而具体操办人,除了丁义珍,还有一个关键角色——大风厂原厂长,如今负债累累、东躲西藏的蔡成功。
“蔡成功……他手里有原始文件……有、有录音……他怕被灭口,躲起来了……”刘会计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供出了这个名字。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路侦查员根据前期摸排,在一处隐蔽的租住房内,找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蔡成功。与刘会计的崩溃不同,蔡成功像一只受惊过度的老鼠,眼神闪烁,语无伦次,对任何人都充满恐惧。他承认了当初在丁义珍和杜伯仲(赵瑞龙的白手套)胁迫下,签下了那份让他失去一切的股权转让协议,但也反复强调自己是受害者。
然而,在反贪局侦查员耐心的工作和政策攻心下,或许是出于求生本能,或许是积压已久的怨愤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蔡成功在交代丁义珍和杜伯仲问题的同时,话锋隐隐约约地,开始滑向另一个更敏感的方向。
“……他们、他们势力太大了……丁义珍算什么?他也不过是条狗……上面还有人……市里、省里……都有……那些贷款,没有大人物打招呼,银行怎么可能……”他不敢明说,但颤抖的手指和恐惧的眼神,已经足够让经验丰富的侦查员捕捉到那呼之欲出的名字——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妻子,京城市商业银行副行长欧阳菁。以及,为山水集团提供巨额贷款担保的汉东油气集团,那更是赵家经营多年的地盘。
侯亮平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下属的汇报,眼神锐利如鹰。刘会计的账本,蔡成功的口供,如同两块破碎的拼图,正在逐渐拼凑出一幅更庞大的腐败图谱。丁义珍和高小琴,只是浮在水面上的虾米,真正的大鱼,似乎已经开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但侯亮平的思维并没有停留在李达康和赵家这条明线上。他的直觉,他那属于顶尖侦查员的嗅觉,让他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在常委会上慷慨陈词,将问题引向深层次矛盾,赢得了满堂彩(至少是沙瑞金的彩)的公安厅长,祁同伟。
祁同伟与山水集团,与高小琴的关系,在汉东并非绝密。他早年与高小琴过从甚密,甚至有过投资传闻。虽然祁同伟近年来刻意保持距离,但在山水集团崛起的关键时期,他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他在常委会上那番“深明大义”的发言,是真正的幡然醒悟、大义灭亲,还是一种更高明、更急于撇清关系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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