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冬日上午苍白的光线斜射进来,在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上投下道道斑驳,却丝毫驱散不了弥漫在每一位与会者心头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着高级茶叶的清香,但这香气此刻闻起来,却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掩饰,掩盖着其下的暗流汹涌与无声交锋。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汉东省的最高决策者们依照严格的排序默然就坐。省委书记沙瑞金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时,都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的左手边是副书记、省长,右手边是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高育良,其余常委依次排列。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作为重要相关地市的主官,也列席会议,他的位置相对靠后,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祁同伟并非常委,作为省公安厅长,他与省高法、省检察院的负责人一起,坐在靠墙的一排旁听席上。他挺直脊背,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但他目光低垂,神情专注,仿佛在研读什么重要文件,又仿佛只是在静心等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主会议桌方向投来的各种目光:审视的、探究的、冷漠的,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知道,今天的会议,将是大风厂事件后,各方势力的第一次正面较量,也是他精心准备的“答卷”,呈交给真正阅卷人沙瑞金的时刻。
“同志们,”沙瑞金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今天召开紧急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深刻反思、妥善处理京州市大风厂‘一一六’严重群体性事件及火灾事故。事件性质恶劣,后果严重,教训惨痛!不仅给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也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我们必须正视问题,查明原因,追究责任,给党和人民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他开门见山,定下了严肃追责的基调。会场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下面,”沙瑞金目光转向李达康,语气平和却带着压力,“请达康同志,代表京州市委、市政府,先谈谈情况,尤其是事件发生的原因和初步的反省。”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他拿起准备好的稿子,但刚念了个开头,就似乎难以抑制情绪,将稿子稍稍推开,开始了他的发言。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和一种刻意压抑的激动。
“沙书记,各位常委同志,我代表京州市委、市政府,就大风厂事件做深刻检讨!作为京州市的主要负责人,发生如此严重的事件,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向省委、向沙书记诚恳检讨!”
他先是照例鞠躬,承担了“领导责任”,但紧接着,话锋立刻转变。
“但是,同志们,我们在反思的同时,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次事件的发生,是极其复杂的矛盾长期积累、在特定条件下突然爆发的结果!”李达康的语速加快,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大风厂的股权纠纷,是历史遗留问题,情况复杂,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这次冲突的直接诱因,是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工人群众的不满情绪,煽风点火,精心策划,蓄意制造事端,暴力抗拒依法进行的正常拆迁工作!”
他开始将责任推向“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和“暴力抗法”。
“至于火灾,”李达康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愤懑,“根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极有可能是这些人在冲突中,罔顾公共安全,危险操作,甚至故意纵火,才最终酿成了这场惨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维权行为,这是严重的违法犯罪!”
他略微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坐在旁听席的祁同伟,继续说道:“当然,我们京州市委市政府,特别是在事件的应急处理初期,也存在对情况的复杂性、严峻性估计不足,现场指挥协调不够精准有力的问题。特别是公安机关在第一时间介入时,未能采取最果断有效的措施,迅速隔离冲突双方,控制住领头分子,导致事态逐步升级,最终失控……这个教训,是极其深刻的!”
他终于还是将一部分责任,引向了公安系统的“处置不力”。这在他的检讨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分担火力的出口。
李达康的发言结束了。会场内一片寂静。他的检讨,听起来态度诚恳,实则重点在于强调客观原因、推卸具体责任,将事件定性为“少数人违法犯罪”和“初期处置不力”。这符合他一贯强势、且急于从泥潭中脱身的风格。
沙瑞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其他同志,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谈一谈。尤其是育良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管着公安司法这条线,也说说。”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他的发言一如既往地带着学者型的严谨和迂回:“沙书记,各位同志。达康同志的检讨,态度是认真的。大风厂事件,确实暴露了我们在社会治理、矛盾化解、特别是在处理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重大工程项目时,存在诸多短板和风险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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