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妇幼保健院VIP产楼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了消毒水与淡淡奶香的气味。时间已近午夜，走廊顶部的灯光散发着清冷而明亮的光晕，将靠在墙壁上、坐在长椅上的人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疲惫，照得清清楚楚。
产房那扇紧闭的、厚重的自动门，像一道无形的界限，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正在为迎接新生命而奋力拼搏的秀秀；门外，是心脏被紧紧揪住、翘首以盼的一大家子人。
王一诺站在离产房门口最近的地方，身体站得笔直，像一尊绷紧的雕塑。他穿着深色的衬衫，领口似乎被他无意识地扯得有些松散。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目光如同被钉在了那扇纹丝不动的门上，仿佛想用意志力穿透它，看清里面的情况。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任何血色。每隔几十秒钟，他都会极其轻微地调整一下站姿，或者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下，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护士之前出来告知过，因为是高龄产妇，产程可能会稍长一些，且需要密切监测，这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他心上。
李敏紧紧攥着身旁王暖暖的手，祖孙俩并排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李敏的另一只手，手指不停地捻着佛珠，嘴唇以极小的幅度无声地翕动着，念叨着各路菩萨保佑。她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产房门口，眼神里充满了老年人特有的、对生命脆弱性的深刻认知和无法替代的担忧。秀秀比她亲儿子大了九岁，这个年纪生孩子，在李敏看来，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纵然请了最好的专家团队，用了最好的设备和药物，那份源自母性的、最本能的恐惧，依旧挥之不去。
王暖暖靠在奶奶身上，少女清亮的眼眸里也盛满了不安。她听着里面隐约传来、又被厚重门扉阻隔得模糊不清的声响，感受着奶奶手心冰凉的汗湿，忍不住小声问：“奶奶，妈妈……会没事的，对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敏猛地回过神，用力握紧孙女的手，仿佛要借此传递力量，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她转过头，看着暖暖那张写满担忧的年轻脸庞，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强调：“当然！一定会没事的！你妈妈是最坚强的！”她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进暖暖的眼睛里，补充道，声音拔高了些，像是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更像是要驱散自己心底的阴霾，“暖暖，你记住奶奶的话，不管妈妈给你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是奶奶的心头肉，是奶奶的第一个大宝贝！谁也比不了！奶奶最疼的永远是你！”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暖暖，不如说是李敏在极度焦虑下，一种维系家庭情感平衡的本能反应，也透露出她内心深处，对即将到来的新成员可能带来的微妙变化，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下意识的预防。
王宏源没有坐下。他拄着那根紫檀木的手杖，在走廊有限的空地里，缓慢地、来回地踱着步。手杖的金属底端与光洁的地面接触，发出“笃、笃、笃”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商场沉浮几十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此刻，等待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尤其是儿媳高龄生产，这种无法用权势和财富完全掌控的局面，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无力和焦躁。他不时停下脚步，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又继续踱步，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王千金也来了，她靠在稍远一点的窗边，双臂环抱在胸前。这位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此刻也卸下了平日的盔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她看着来回踱步的父亲，看着像根柱子般钉在门口弟弟，又看看紧握着手、互相依靠的母亲和侄女，忍不住开口道：“爸，您别走来走去的了，晃得我眼晕。坐下等吧，秀秀吉人天相，肯定没问题。”她的话试图打破过于凝重的气氛，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田强强和王雨雨是半个小时前赶到的。田强强穿着一件皮夹克，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横劲儿，但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他姐生孩子，比他当年自己当爹还紧张。他不停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抬头看产房的门，嘴里低声骂咧着：“怎么这么久？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让医生想办法啊！”王雨雨在一旁用力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小声点，别添乱，但她自己的脸色也同样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如同钝刀子割肉，折磨着门外每一个人的神经。
突然，产房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道缝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探照灯般瞬间聚焦过去！心脏几乎在同一时刻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戴着无菌帽和口罩的助产士探出半个身子。
王一诺一个箭步跨上前，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沙哑：“护士，我太太怎么样？”
助产士的目光快速扫过门外这一大群神色惶急的家属，语速很快但清晰地说：“家属请放心，产妇生命体征平稳，宫口还在继续开，过程比较缓慢，这是正常情况。因为产妇年龄关系，我们正在密切监测胎心和产妇血压。需要大家耐心等待，保存体力。”
不是坏消息，但也不是大家期盼的“生了”。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反而更让人煎熬。
助产士说完，点了点头，又迅速缩回头，门再次无声地关上。
王一诺像是被抽走了一丝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又站稳了，只是拳头握得更紧，手背上青筋虬结。
李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捻佛珠的速度更快了，喃喃道：“平稳就好，平稳就好……菩萨保佑……”
王宏源停下了踱步，拄着手杖站在原地，眉头锁得更深。
“怎么还要等啊……”田强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王千金走到王一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一诺，别太担心，秀秀很坚强。你也要稳住。”
就在这时，产房内似乎隐约传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虽然微弱，但在极度安静的走廊里，却像一根针，猛地刺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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