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仿佛永无尽头。
我跟在凌昊身后,沉默地跋涉。晨雾早已散尽,日头升高,林间闷热起来,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始终走在我前方几步之遥,步伐稳定,速度不快不慢,恰好是我勉强能跟上的极限。玄色的背影挺直冷硬,像一道劈开林荫的墨色刀锋,不曾回头,不曾停顿,甚至不曾变换过呼吸的节奏。
我们之间,除了必要的指令和应答,再无任何交流。那沉默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每一次他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为了确认方向或是短暂休整),我都会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那不知是命令还是斥责的简短字句。
“歇息。”
“走。”
“跟紧。”
冰冷,疏离,公事公办。
我渐渐麻木,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目光低垂,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尖和他踩过的、微微下陷的泥土痕迹。心口那处被反复冰封的荒原,似乎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连隐隐作痛都变得奢侈。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
前方的凌昊再次停下脚步。这一次,他并非为了休整,而是站在一处略显开阔的高坡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山谷的某处。
我跟着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山谷深处,隐约可见一片断壁残垣,像是某种建筑的废墟,规模不大,却透着一股被时光彻底遗弃的荒凉死寂。
“在此等候。”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我下去查看。”
“……是。”我低应一声,看着他身影如鹰隼般轻灵地掠下高坡,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之后,朝着那片废墟而去。
独自被留在坡上,四周瞬间安静得可怕。风声穿过林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反衬出这死寂的压迫感。我抱紧双臂,靠在一棵大树下,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那片废墟…… 有什么特别吗?为何他如此谨慎?
时间一点点流逝,坡下毫无动静传来。
等待令人焦灼。各种不好的猜测开始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他遇到了危险?那片废墟有古怪?还是……他发现了什么与我母亲相关的线索,却不愿让我知晓?
就在我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偷偷潜下高坡去看个究竟时,下方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凌昊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正快速返回。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比下去之前更加……冷冽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凝重?
他跃上高坡,落在我面前,玄衣上沾了些许灰尘和蛛网,脸色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双深邃的黑眸,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暗难测。
“可有何发现?”我忍不住轻声问道,心脏因紧张而微微揪紧。
凌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似乎穿透了我,落在了某个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一处废弃的宗祠,年代久远,并无邪气残留。”
宗祠?废弃的?
我心中稍安,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若真只是寻常废弃宗祠,他为何在下面耽搁如此之久?又为何……他的眼神会如此……
他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转身便要继续前行:“走吧。”
我连忙跟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片山谷中的废墟。不知为何,那荒凉残破的景象,竟让我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谁提起过?
错觉吧。我摇摇头,甩开这荒谬的念头。
就在我们即将翻过又一道山梁时,一直沉默前行的凌昊,毫无预兆地再次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停得极其突兀,脊背甚至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我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慌忙刹住脚步,愕然抬头望去。
只见他正微微侧着头,目光凝注在山道旁一株极其不起眼的、半枯半荣的老树上。那老树虬枝盘错,树皮斑驳,并无甚稀奇之处。
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复杂。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锐利,反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恍惚……和一种深切的、几乎可以说是……痛楚?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他……怎么了?
他仿佛被那株老树魇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上,照亮了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风过林梢的沙沙响。
良久,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那粗糙的树皮,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猛地蜷缩收回,像是被烫到一般。
一声极轻极淡的、几乎融入风中的叹息,自他唇边逸出。
那叹息里裹挟着太多沉重的、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像是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中漾开无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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