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冬雪来得突然,细密的雪粒打在车窗上,很快融化成水珠,蜿蜒着留下一道道水痕,像谁在玻璃上画了幅模糊的画。邓鑫元握着方向盘,指尖偶尔摩挲着真皮握套上的细纹——这是他和苏晚去年卖的车。他侧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苏晚,暖黄的车载灯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轮廓。她正低头整理给父母买的羽绒服,指尖捏着羽绒服的防风袖口轻轻抻平,鬓角的碎发被空调出风口的风吹得微微翘起,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却依旧是他初见时的模样——那年她在学术论坛上发言,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阳光落在她发梢,连侧脸的线条都透着认真。
“这次回去,爸妈肯定又要提孩子的事。”苏晚抬起头,笑着揉了揉眉心,指尖还沾着羽绒服上的细小绒毛,“你说咱们这六年,是不是把爸妈盼孙子的耐心都磨没了?去年回来,妈偷偷塞给我一包据说能‘助孕’的草药,我到现在还没敢扔呢。”
邓鑫元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针织手套传过去:“放心,有我呢。再说,咱们忙完这阵子,也该好好考虑了。”他想起前阵子苏晚熬夜改学生论文,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眼角的青黑看得他心疼;也想起自己为了化工学院的实验室改造,连续半个月泡在工地上,回家时满身灰尘,苏晚只是默默递上热毛巾。他们总说“等忙完这阵”,可“这阵”却像没尽头的路,不知不觉就走了六年。
车子驶离市区,沿着蜿蜒的山路往白云村走。柏油马路渐渐变成了水泥路,路面也窄了些,路边的防护栏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带,是去年村里办喜事时留下的。越靠近村子,年味越浓——山间的小路上,不时能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村民,都是从外地打工回来过年的。有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装着给孩子买的新衣服;有人手里提着精装的白酒礼盒,是给家里老人带的;还有年轻姑娘拖着行李箱,轮子在石子路上磕磕绊绊,脸上却带着归乡的雀跃。村口的老槐树下,早就挂起了红灯笼,红绸子在风里飘着,远远望去,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把灰蒙蒙的冬景都点亮了。
还没到村口,就听到了热闹的声响:孩子们的欢笑声清脆得像银铃,大人们的谈笑声混着方言的尾调,家家户户院子里传来的剁肉馅声“咚咚”作响,混着偶尔响起的鞭炮声——那是村里的半大孩子偷偷放的小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年味儿。这些声音裹着山间的寒风飘过来,把大巴山深处的小山村,闹得暖意融融。
“你看,村里真热闹。”苏晚指着窗外,笑着说,眼睛亮晶晶的。只见路边的土坯房上,都贴着崭新的春联,红底黑字,透着喜庆。有的人家门口还堆着刚买的年货:成串的腊肉挂在屋檐下,油光锃亮;袋装的糖果堆在竹筐里,五颜六色;捆好的鞭炮摆在门边,红色的炮仗纸看着就热闹。几个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举着裹着透明糖纸的糖葫芦在路边跑,糖葫芦上的糖霜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们看到邓鑫元的车,好奇地停下来,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然后跟着车跑了几步,直到车开远了,才蹦蹦跳跳地往晒谷场的方向去。
白云村坐落在大巴山深处,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土坯房的屋顶盖着青瓦,在白雪的映衬下,像一幅水墨画。村子背后是连绵的青山,冬天叶子落光了,露出深褐色的枝干,却透着股苍劲的劲儿。每年春节,是村子最热闹的时候——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在城里上学的学生、嫁出去的姑娘,都会赶回村里,和家人团聚。今年也不例外,村口的晒谷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有破旧的面包车,车身上还沾着工地的泥点;有崭新的小轿车,车身擦得锃亮;还有挂着外地牌照的越野车,一看就是在外打拼得不错的人家。大人们围在一起,有的蹲在地上抽着烟,有的站着搓着手,说着一年的收成和见闻:“我今年在工地上挣了八万,比去年多了一万呢!”“我们厂今年效益好,发了三个月奖金!”孩子们则在晒谷场上追逐打闹,手里拿着烟花棒,有的还提着小灯笼,脸上满是兴奋,跑起来时,灯笼上的流苏跟着晃悠。
车子刚开到村口,就看到邓宏国和杨贵碧站在老槐树下张望。邓宏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全白了,像落了层雪,背也比去年更驼,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着车子开来的方向,手里还拿着一根拐杖——那是去年冬天他在山上砍柴时摔了一跤,之后就离不开拐杖了。杨贵碧裹着厚厚的棉袄,是苏晚去年给她买的枣红色款式,手里攥着一条灰色围巾,那是她自己织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实在的暖意。看到他们的车,老两口赶紧迎了上来,杨贵碧的脚步有些急,差点被路边的石子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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