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的余响尚未散尽,甘草已抬脚跨出中和堂门槛。风从巷口卷来,吹动他袖口一道暗纹——那是滇南旧路上沾的泥灰,未及拂去。
马蹄声碎在石板道上,麦芽追至阶前,只看见一袭青衫没入晨雾。信使递来的竹筒尚有余温,筒底刻着“苗疆”二字,漆色斑驳。
三日后,夜雨初歇。
木楼客栈立于山坳,檐下灯笼浸水泛红。甘草推门而入时,腕间珠链轻撞门框,铜“和”字磕出一声闷响。金银花紧随其后,抖了抖伞上的水珠,目光扫过堂中两张空椅、一只倾倒的茶杯。
未及落座,门被猛地撞开。
女子跌进来,发髻散乱,手中攥着一方染血手帕。她双膝一软,跪倒在甘草面前,声音撕裂:“救我……川乌要杀我!”
甘草未扶,也未退。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女子面色青白,唇边干裂,指尖微颤如秋叶。他伸手探其腕脉,触到一股游走不定的寒流,似有活物潜行经络。
“你叫什么?”
“赤芍……我是赤府药使。”她喘息着,“昨夜他磨刀,说情蛊无解,只能用我的血续命……七日内不死即疯。”
金银花取银针自袖中,轻轻刺入其耳后翳风穴。针尾微颤,映出一丝极细的银光。她迅速抽出,对着灯火细看——针尖沾着半缕银丝,细若蛛线,却韧如钢丝。
两人对视一眼。
金银花低声道:“控心线入脉,已被引动。”
甘草起身,将赤芍扶至内室。床榻陈旧,褥面泛黄。他让她躺下,喂服微量甘草粉调水。片刻后,她呼吸渐稳,眼神清明了些。
“你说川乌是你夫君?”
“是……也是赤府执药人。”她咬唇,“三年前成亲当日,他亲手为我种下情蛊。那时他说此蛊同心同命,永不相负……可半月前,他忽然翻查古方,说唯有炼出‘断情丹’,才能解脱。”
“断情丹需何药引?”
“活人心头血,配以七年情蛊宿主之泪。”她颤抖着掏出那方血帕,“这是我昨夜割掌所留。他说再不交出血样,便要用刀取。”
金银花接过帕子,指尖捻开血渍边缘。银丝果然嵌在纤维之中,呈螺旋状缠绕,遇体温则微微收缩。
“这不是寻常蛊术。”她沉声,“这是‘牵魂引’,苗疆禁术。施术者可通过银线感知宿主动静,甚至操控神志。”
甘草默然片刻,转身走向窗边小几,倒了一杯热茶,搁在靠近梁柱的位置。蒸汽升腾,模糊了窗纸上的树影。
他退后两步,袖中滑出一片薄甘草片,投入自己杯中。茶汤微褐,香气淡而不散。
屋内寂静。
忽地,瓦片传来极轻一响,像是猫尾扫过屋脊。甘草不动,只将手中茶杯往窗沿推了半寸。热气依旧升腾,但杯面浮沫悄然裂开一道细纹。
金银花缓缓卷起袖口,三枚银针已夹指缝间。
甘草低声问赤芍:“川乌平日制药,在何处?”
“后山药室……独门独户,外人不得入。”她闭眼,“但他今早去了镇北祭坛,要到明日才回。”
“你如何逃出?”
“他走后,控心线松了一瞬。我咬破舌尖逼醒神智,翻墙逃来此处。”她睁开眼,“我知道你们是从中原来的药师……求你们毁掉药炉,否则……”
话未说完,她忽然抽搐,喉间发出咯咯声响。金银花疾点其膻中、神庭二穴,才止住痉挛。
“银线反噬。”她收针,“再受刺激,她会失语。”
甘草盯着那杯茶,忽然伸手覆住杯口。三息后揭开——杯沿内侧留下一道极淡的腥味,似腐叶混着铁锈。
“断肠草汁。”他低语,“有人想毒死她,或灭口。”
金银花皱眉:“是谁?川乌已派人追踪?”
“未必是他。”甘草望向横梁,“刚才那人,若只为杀人,不必等到现在。他是在听。”
“听什么?”
“听她说出药室所在。”
话音未落,窗外树影一晃,一道黑影自檐角倒跃而下,落地无声。甘草推开窗,只见泥地上一枚钉形暗器半陷其中,尾部刻着一个“附”字。
“是附子。”金银花认得那标记,“他曾随藜芦习药,擅用毒针。”
“他为何跟踪我们?”
“或许不是我们。”甘草收回视线,“是他也在找川乌的秘密。”
赤芍昏睡过去,呼吸微弱。金银花为其盖上薄被,低声问:“明日真要去药室?”
“必须去。”甘草取出随身药囊,挑出三片厚实甘草根,分别置于门窗缝隙,“控心线畏甘缓之气,短时不敢近身。”
“可若川乌回来发现她失踪……”
“那就让他知道。”甘草将血帕收入怀中,“他知道我们在查,才会慌。”
金银花看着他:“你不怕他是陷阱?”
“怕。”他坐于灯下,摩挲腕间珠链,“但我更怕有人等不到明天。”
烛火跳了一下。
远处山林深处传来几声鼓响,沉闷如心跳。甘草忽然抬头,望向梁上阴影处——方才那杯茶旁,多了一枚极细的银针,针尾刻着“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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