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原一役的胜利,如同在北境沉重的阴霾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久违的阳光得以勉强渗入。漠北主力溃败,可汗乌木罕狼狈北逃,短期内再难组织起有效的南侵。捷报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北境,乃至王庭腹地,带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短暂的慰藉。
然而,当胜利的欢呼声浪平息,当庆祝的篝火燃尽成灰,北境大地裸露出的,是远比战争本身更为狰狞、更为深重的创伤。
大军凯旋,返回北境大营及周边城镇、部落。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往昔边境重镇的雄浑与生机,而是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曾被菌潮覆盖的土地,菌丝虽已枯萎发黑,如同大片大片的丑陋伤疤附着在大地上,但土地本身却变得异常贫瘠、板结,甚至隐隐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耕作。许多村庄被夷为平地,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诉说着曾经的劫难。城镇的城墙布满裂痕与撞击的凹坑,防御工事损毁严重。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活着的人。
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留下的阴影,却如同无形的菌丝,深深扎根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肉体和心灵深处。
军营中,伤兵营人满为患。除了常规的刀剑创伤、箭伤、骨折,更多了一种难以处理的“阴煞之伤”。那些在战场上接触过菌尸残骸的士兵,即便伤口看似不深,也往往缠绵病榻,低烧不退,伤口愈合极其缓慢,且反复溃烂流脓,散发出淡淡的异味。他们面色青灰,精神萎靡,夜不能寐,即便入睡也常常被噩梦惊醒,口中呓语着战场上可怖的景象——蠕动的菌丝、狰狞的菌兽、同伴临死前的惨状。
“红色的……到处都是红色的……它们在动!在爬!”一名年轻的士兵在病榻上猛地坐起,双眼圆睁,布满血丝,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要驱散无形的恐惧。直到医官或同伴按住他,灌下安神的汤药,他才会逐渐平静下来,但眼神中的惊惧却久久不散。
这种情形在伤兵营中比比皆是。不仅仅是身体被菌毒侵蚀,他们的心神也受到了严重的污染。恐惧、绝望、杀戮带来的刺激,与那阴煞之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驱散的战后梦魇。
普通的医官对此束手无策。他们能处理外伤,却难以医治这种深入骨髓和灵魂的“病”。林晚夕成了最忙碌的人。她带着冰若分派给她的几名净雪卫助手,日夜不停地穿梭在伤兵营中。她以银针渡穴,辅以特制药粉,再调动体内日益娴熟的净雪蛊之力,一点点为伤员拔除阴煞。过程缓慢而耗费心力,往往处理几个重伤员,她自己的额头就已见汗,脸色苍白。
但她的努力是有效的。经过她亲手治疗的伤员,伤口处的青灰色会明显消退,溃烂得到控制,精神状况也逐渐稳定。然而,相对于庞大的伤员数量,她一个人的力量,无异于杯水车薪。
“林姑娘,又送来一批,都是在清理战场时接触菌尸后出现不适的。”一名医官引着十几名面色恹恹的士兵过来,语气沉重。
林晚夕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却写满痛苦和麻木的脸,心中一阵刺痛。她点了点头,示意助手安排他们坐下等候,自己则加快了手中银针的速度。
沈昭偶尔会来伤兵营。他自身的伤势在军医和林晚夕的调理下,恢复得还算顺利,但内里的损耗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弥补。他通常只是沉默地站在营帐门口,看着林晚夕忙碌的身影,看着她指尖那微弱的、却带着纯净气息的白芒,看着她因疲惫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他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敬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曾试图调动真气帮她,但他的内力刚猛霸道,与净雪蛊的柔和纯净格格不入,反而可能产生干扰,只得作罢。他所能做的,便是下令优先保障伤兵营的药材供应,并派来更多人手协助维持秩序,处理一些基础的护理工作。
“感觉如何?”一次,趁着林晚夕短暂的休息间隙,沈昭递上一杯温水。
林晚夕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勉强笑了笑:“还好。只是……人太多了。”她的目光扫过营帐内哀嚎或沉默的士兵,声音低沉,“阴煞之气比我想象的更顽固,它似乎在吸收他们的负面情绪,变得更加难以根除。有些伤势太重的,即便驱除了阴煞,身体也已元气大伤,恐怕……日后会留下病根,再也无法重返战场,甚至影响正常劳作。”
沈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士兵,正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条手臂留在了黑风原。他沉默片刻,道:“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北境,会记住他们的牺牲。殿下已下令,抚恤加倍,并会妥善安置伤残将士。”
“抚恤和安置,只能解决生存问题。”林晚夕轻轻摇头,眼中充满了忧虑,“但他们心里的伤呢?那些噩梦,那些恐惧,那些眼睁睁看着同泽死在身边的无力感……这些,不是银钱和土地能够抚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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