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湿,沉重地压入肺腑。泥土的腥气、陈旧草药的苦涩,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刺激着鼻腔的硝石味道,三者诡异地混合,在这狭窄蜿蜒的通道中弥漫。厉烽默不作声地跟在自称乌坎长老的老者身后,脚步落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打破了近乎凝固的寂静。
老者——乌坎长老,背影佝偻,披着一件缝补多次、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麻长袍,手中那根骨杖看似简陋,杖身却被磨得油亮,顶端镶嵌着一枚浑浊的、偶尔闪过一丝微光的黑色石头。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定,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一体。两名年轻的部落战士,一前一后,将厉烽夹在中间。他们的肌肉紧绷,握着粗糙骨矛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古铜色的脸庞上,嘴唇紧抿,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昏暗的通道前后。厉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的紧张并非全然针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更多是源于通道外,那隐约可闻、似乎从未真正远离的、令人心悸的怪物嘶吼。那嘶吼时而高亢尖锐,时而低沉如闷雷,搅动着本就压抑的空气。
通道两侧,荧光苔藓斑驳分布,越往深处,这些幽绿、淡蓝的光芒便越是规律,如同一条条指引路径的光带,显然经过了人工的精心培育和引导。光线微弱,仅能勉强勾勒出岩石粗糙的轮廓,以及前行者模糊的身影。厉烽的目光扫过苔藓,扫过湿滑的壁面,最后落在乌坎长老那枯槁而布满皱纹的后颈上。这老者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沉静如古井,却又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的重量。
就在这沉默的行进中,前方忽然透出一片朦胧而奇异的光亮。通道到了尽头,视野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如同沉睡巨兽的腹腔,呈现在厉烽眼前。洞顶垂下无数千奇百怪的钟乳石,而在这些石笋之间,生长、悬挂着大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菌类。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撑开的小伞,有的则像一串串硕大的葡萄,散发出淡白、浅蓝、微黄的光晕,将整个巨大的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之境,虽不明亮,却足以视物。空气在这里流通了些,但那混合着汗味、烟火气、以及淡淡霉味的部落气息,愈发浓重。
溶洞四周的岩壁上,开凿出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洞窟,大小不一,应该就是族人的居所。有些洞口挂着兽皮帘子,有些则直接敞开着,露出里面简陋的石床、陶罐。洞窟底部中央,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地面被踩得坚实,中央甚至有一处用石块垒砌的火塘,塘内的余烬闪烁着暗红色的光。几个瘦小的孩童原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发出微弱的、几乎被洞内回声吞没的笑声,但在看到厉烽这个陌生面孔的瞬间,他们像受惊的小兽般僵住,随即被迅速从洞窟中冲出的成年人一把拽回,躲入阴影之中。只有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深入骨髓的畏惧,从门缝里、兽皮帘子的缝隙中,偷偷地窥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厉烽缓缓扫视整个部落。这里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皮肤都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身材不算高大,但骨架粗大,手脚关节突出,显露出坚韧的力量感。他们的眼神大多麻木,带着与生存搏斗留下的疲惫,菜色的面容和身上简陋的、用不知名兽皮和粗糙织物拼凑的衣物,无声地诉说着生活的极端艰苦。整个部落,就像是在这绝望之地顽强扎根的一簇苔藓,弥漫着一种不屈的生机,但这生机的底色,却是近乎凝固的绝望与沉重。
乌坎长老停下脚步,骨杖轻轻顿地,发出沉闷的“叩”声。他转向厉烽,浑浊的眼珠在菌类光芒的映照下,似乎也多了几分神采。“这里,便是磐石部落最后的栖身之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随我来吧,外乡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引领着厉烽走向溶洞一侧一个明显更大、洞口雕刻着复杂纹路的洞窟。两名战士则如同两尊石雕,一左一右肃立在洞口两侧,目光警惕地望向溶洞空旷处。
洞窟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但也仅能容纳十余人站立。洞壁打磨得相对平整,上面刻画着大量模糊不清的壁画,颜料早已褪色剥落,但依稀能辨认出宏大的战争场面——身穿古老铠甲的战士挥舞着光芒四射的武器,与形态狰狞的敌人搏杀;还有描绘着巨大舰船在星海中航行的图案,以及漫长的迁徙队伍,行走在荒芜的大地上。除了壁画,洞壁上还悬挂着各种兽骨打磨成的图腾,有些是完整的头骨,有些则是刻满了符号的骨片,散发出古老而蛮荒的气息。洞窟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石床,几个充当凳子的石墩,以及一个堆放着龟甲、骨片和少量陈旧竹简的角落。
“坐。”乌坎长老指向一个表面相对光滑的石墩,自己则颤巍巍地走到主位,那是一个稍高一些、同样铺着兽皮的石座。他将骨杖小心地横放在膝上,那双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杖身,仿佛在汲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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