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丘陵地带,夏日闷热得很。太阳落坡后,热气还在地里头冒,田坎边的黄桷树动都不动一下。李家湾散落着十几户人家,青瓦房顶冒出缕缕炊烟,与傍晚的薄雾搅在一起。
李如堂扛着锄头从坡上下来,汗水浸透了汗褂子,贴在他精瘦的脊背上。
“日你先人,热死个先人板板!”他骂骂咧咧地踏上自家院坝,把锄头往墙角一甩,发出哐当一声响。
婆娘王秀英从灶屋里探出头来,胸前的围裙沾着面粉:“砍脑壳的,轻点嘛!锄头甩烂了明天又去买新的?”
李如堂不答话,径直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了冷水就往头上淋。水流顺着他花白的短发往下淌,湿了一地。
“听说张老汉不行了?”王秀英一边揉面一边问,眼睛却不看男人,只盯着手里的面团。
“嗯嘛,躺床上三四天了,水米不进,就剩一口气吊着。”李如堂甩甩头,水珠四溅。“他儿今天找我,说要去请刘端公。”
王秀英手里的动作慢下来:“刘端公?那个会点‘灯’的?”
“除了他还有哪个?”李如堂压低声音,“说是要借寿。”
灶膛里的火噼啪一声响,屋里突然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李如堂和王秀英正在吃早饭,稀饭就着泡菜,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张老汉的儿子张家福跨进门坎,脸色憔悴,眼窝深陷。
“如堂哥,吃过没?”张家福声音沙哑。
“正在吃,来一碗?”李如堂招呼着,示意婆娘去拿碗筷。
张家福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我来是想请如堂哥帮个忙,今晚刘端公要来做法事,需要几个壮劳力守夜。”
李如堂筷子停在半空:“做法事?做啥法事?”
张家福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借寿灯。刘端公说能给我爹借点阳寿。”
王秀英在一旁插话:“借寿?跟哪个借?”
“这就不好说了...”张家福眼神躲闪,“端公自有办法。”
李如堂放下碗筷,眉头皱起老高:“家福,这种事邪门得很,莫要乱搞。”
“我爹就剩一口气了,医院说没得救,我能咋个办?”张家福眼圈发红,“好歹试一盘嘛!”
李如堂还想说啥,王秀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要得嘛,”李如堂改了口,“晚上我过来。”
天黑尽了,李如堂踩着月光往张家去。蛙声虫鸣响成一片,路边竹林黑黢黢的,风一吹就沙沙响。
张家堂屋里已经聚了几个人,都是张家请来守夜的。张老汉躺在里屋床上,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眼睛半睁着,浑浊无光。
刘端公是个干瘦老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在准备法事物件。香烛纸钱自不必说,最显眼的是七盏小油灯,灯盏是粗陶做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各位乡亲,”刘端公声音尖细,“今晚的法事,有几条规矩要守。第一,不管看到啥子,不准惊抓抓地叫唤;第二,灯亮起后,不能让它熄了;第三,千万不能挡门。”
众人点头,心里都有些发毛。
子时一到,刘端公开始念咒。声音忽高忽低,听不清念的什么,但在静夜里格外瘆人。他点燃七盏油灯,围着张老汉的床摆成一圈。
说也奇怪,那灯火不是常见的黄红色,而是泛着青白,火苗笔直,一丝不动。
“这些灯,每盏代表七年阳寿。”刘端公对张家福说,“灯不灭,寿就借来了。你们轮流守夜,务必保证灯亮到天明。”
交代完毕,刘端公便起身告辞,说明早再来。
几个守夜的围着那七盏灯坐下,开始还闲聊几句,后半夜就都困乏了。有人打盹,有人强撑着抽烟。
李如堂负责守最后一班。天快亮时,他忽然听见里屋有响动,进去一看,发现有一盏灯的火苗开始摇晃,眼看就要熄灭。
他想起刘端公的嘱咐,急忙上前护住灯。说也奇怪,他刚靠近,那火苗就又稳定下来,恢复成青白色,笔直不动。
这时,李如堂闻到一股异味,像是旧衣服发霉的味道,但又夹杂着别的什么,说不出来的怪。他四下看看,没什么异常,只觉得后颈窝凉飕飕的。
天蒙蒙亮时,刘端公回来了。他检查了七盏灯,点点头:“法事成了。”
果然,不出三日,张老汉竟然能坐起来了,还能喝点稀饭。又过半月,居然能下地走路,虽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明显是缓过来了。
李家湾炸开了锅。
“你说邪门不邪门?”那晚熄灯后,王秀英钻进被窝,对着李如堂耳朵吹气,“张老汉真的好了!”
李如堂背对着她:“嗯。”
“听说刘端公那借寿灯,能跟别人借阳寿嘞!”王秀英的手不老实地在男人背上划拉,“要是咱们也能借点...”
李如堂猛地转过身来:“婆娘家家的,莫乱说!那种事情碰不得!”
王秀英撇撇嘴:“就你胆小!你看张家福他爹,现在能吃能走的,多活几年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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