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民团营地的议事房里,烛火已燃至深夜。王巢铺开一张粗糙的舆图,指尖在“登州府”与“蓬莱千户所”的标注间反复摩挲。距离收到吏部任命文书已过去三日,尾款十万两银子早已送抵京城李邦华府上,启程赴任的行囊也已收拾妥当,但他始终压着行期未发——派去蓬莱打探情报的三个斥候,至今只回来了两人。
“公子,张迁回来了!”门外传来赵大勇的粗喝,带着难掩的急切。
王巢猛地抬眼,只见一个身着短打、满脸风霜的汉子踉跄着闯进来,身上还带着海腥味与尘土气。那是斥候队的队长张迁,最是沉稳老练,此次特意让他乔装成卖盐的商贩潜入蓬莱千户所腹地探查。
“怎么样?”王巢起身迎上去,亲手递过一碗热茶。
张迁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抹了把嘴,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公子,蓬莱那地方,比咱们预想的还要糟!简直是个烂透了的泥潭!”
他将背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摔,里面滚出几卷纸笺——那是他这半个月来记下的情报,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还画着简易的地形标记。王巢示意赵大勇和沈文也围过来,三人凑在烛火下,听张迁细细道来。
“先说那卫所兵,”张迁咬牙切齿地开口,“蓬莱千户所本该有一百二十名正兵、两百四十名辅兵,可如今在册的不足百人,且个个都是‘空心兵’。我在卫所营地外蹲了三日,见着出来的兵要么面黄肌瘦,要么油头粉面,别说拉弓射箭,连举枪的力气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道:“听说前几任百户要么被海盗杀了,要么卷款跑了,现任的代理百户是登州通判李大人的小舅子张怀安,这人根本不懂军务,只把卫所当摇钱树。军饷半年没发过,军田被他占了大半,剩下的也被他转租给劣绅,士兵们只能靠乞讨或帮劣绅种地过活,哪还有心思操练?”
赵大勇听得怒目圆睁,拳头攥得咯咯响:“这狗东西!简直是败坏军纪!等咱们到了,先把他绑起来打一顿!”
“急什么?”王巢按住他的胳膊,目光转向张迁,“吏治和土地的情况呢?”
“吏治更黑!”张迁拿起一张纸笺,指着上面的名字,“蓬莱千户所下辖两个镇、五个村,除了一个叫周同的主薄还算清白,其余的吏员全是张怀安的亲信。收税时层层加码,百姓种一亩地,要交三成粮给官府,两成给劣绅,自己剩不下一半。去年闹旱灾,地里颗粒无收,他们照样逼税,不少人家被逼得卖儿鬻女。”
说到土地,张迁的声音更低了:“千户所本该有五千亩军田、一万亩民田,可现在,七成土地都落在了三个劣绅手里——为首的是张怀安的表哥刘三刀,占了四千亩;还有开当铺的王胖子,占了两千亩;剩下的全被乡绅李老财吞了。这些人仗着有张怀安和登州通判撑腰,强买强卖,甚至直接抢地,流民就是这么来的。”
“流民有多少?”沈文一直默不作声地记账,此时忍不住插问。他掌管粮草物资,流民数量直接关系到后续的安置成本。
“至少三百多户,一千五百多人!”张迁报出数字,“大多住在蓬莱城外围的破庙里,还有些搭了草棚子住在海边。我去破庙看过,大人小孩都瘦得皮包骨头,不少人得了痢疾,没药治,只能躺着等死。有几个年轻力壮的想反抗,被张怀安派衙役抓了,说是‘盗匪’,直接沉了海。”
这时,先前回来的两个斥候也进来补充。一人说张怀安不仅贪墨军饷、兼并土地,还和海盗有勾结——海盗抢来的赃物由他出面销赃,他则给海盗通风报信,告知官兵巡逻路线,两人分成;另一人则提到,蓬莱的鱼盐资源虽丰富,却被刘三刀垄断,百姓私自晒盐卖盐,抓到就是重罚,盐价被炒到比青州贵三倍。
王巢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击,脸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只有眼底偶尔闪过的寒芒泄露了他的怒意。待所有人说完,他拿起情报纸笺,逐一核对整理,很快便列出四条核心症结:
1. 吏治腐败:以张怀安为首的吏员结党营私,贪墨受贿,与劣绅勾结欺压百姓。
2. 土地兼并:七成土地被少数劣绅占据,军田民田名存实亡,百姓无地可种。
3. 军备废弛:卫所兵只剩空壳,缺乏训练与军饷,毫无战斗力,甚至与海盗勾结。
4. 流民失所:上千流民衣食无着,疫病横行,随时可能引发动乱。
“这些杂碎,真是把蓬莱祸祸透了!”赵大勇气得一脚踹在柱子上,“公子,咱们明日就出发,到了就先拿张怀安开刀!”
“不行。”王巢摇头,“咱们带三百人过去,看似人多,但张怀安在当地经营多年,有劣绅支持,还有登州通判当靠山。若是一到任就动他,他定会联合劣绅和衙役反扑,甚至引海盗来犯,咱们立足未稳,容易陷入被动。”
沈文也附和道:“公子说得对。流民需要粮食安抚,整军需要军饷和兵器,这些都得花钱。咱们现在的银子刚付了买官的尾款,粮仓里的粮食也只够支撑三个月,必须先稳住局面,再逐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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