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风已带了暖意,可太极殿偏殿内的气氛,却凝滞如隆冬未消的寒冰。雪灾的余寒早已从街巷屋檐褪去,但其在朝堂肌理间凿开的裂痕,却随着赈济查账的深入,愈发触目惊心。
女帝端坐于上,玄色龙袍衬得她面色愈发沉冷。御案上堆叠的奏折,最顶端那本封皮烫金的“漕运司雪灾事宜奏报”,墨迹仿佛都浸着冻硬的粮食与百姓的哭声。漕运,这条自江南蜿蜒北上,贯穿大半个王朝的“黄金水道”,是维系京城百万生民与朝堂运转的命脉。可这场雪灾,却让这条命脉几近冻僵——运河封冻月余,粮船堵在扬州段动弹不得,京城粮价一月之内飞涨三倍,米店门前日日排着绝望的长队,甚至有禁军士兵在街角因抢食斗殴。
“咽喉被扼”的滋味,女帝与帝党核心成员,这才真切地尝到了。
“陛下,”户部尚书李嵩率先打破沉默,他年近花甲,连日查账早已熬红了眼,此刻声音里满是痛心疾首,“漕运糜烂,非一日之寒!老臣领着户部清吏司查了一个月,运丁层层盘剥,每石粮食从江南运到京城,竟要损耗三成;河道年久失修,淤塞之处不下二十处,粮船行船比步行还慢;就连通州仓的仓储,账面与实际库存竟差了十万石!每年损耗的钱粮,足够供养一支边军!”
他重重捶了下案几,花白的胡须都在抖:“今次雪灾只是个引子,若不是老天警醒,这漕运的窟窿,还不知要瞒到何时!可……可漕督崔文彦是崔氏门生,把持漕务十五年,底下漕官、河工、船帮,半个都姓崔。我们揪出几个贪腐小吏,不过是拔了几根汗毛,根本动不了他的根基啊!”
殿内众人皆默。崔氏是百年望族,盘根错节,漕运更是其安身立命的根本。强行整顿,轻则崔氏联合朝臣发难,重则漕运彻底停摆,那京城真要断粮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便是眼下最难的困局。
定国公赵烈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是武将出身,性子最是急躁:“难不成就任他拿捏?照此下去,下次再遇天灾,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京城断粮?”
女帝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户部的焦虑,兵部的愤懑,工部的迟疑,尽收眼底。她何尝不想动?可崔氏背后的势力,容不得她贸然出手。就在这时,一直静立在角落,极少在朝堂议事中发言的苏清欢,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陛下,诸位大人,臣有一愚见,或可另辟蹊径。”
她声音清润,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苏清欢如今虽只是正五品县君,却因赈灾时献“雪地种麦”之法、又在太医院力挽狂澜,早已成了帝党核心圈里的“特殊存在”。只是众人皆知她医术高明,却从未想过,她竟会对漕运之事有见解。
女帝抬了抬眼:“苏爱卿但说无妨。”
苏清欢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天下水道图》前,纤细的手指划过那条用蓝色丝线勾勒的大运河,从余杭一直划到通州,指尖停在结冰的河段上:“诸位大人所言,皆是漕运之‘弊’——人浮于事、损耗巨大、盘剥严重。可这些,皆源于一个‘根’:漕运过于依赖单一水道与人力。”
她转过身,目光清亮,一字一句道:“一条道走到黑,若遇天灾人祸,河道断了,人力乏了,命脉自然就断了。为何不能……多一条腿走路?”
“多一条腿?”定国公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县君的意思是?”
“发展海运,改良陆运。”
苏清欢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静水,瞬间在殿内激起涟漪。海运?那是何等凶险之事!海上风浪莫测,船毁人亡是常事,历代王朝虽有海贸,却从不敢将粮赋这般重要的物资托付给大海。陆运更是低效,两轮马车载重有限,官道颠簸,千里运粮,损耗比漕运还大。
“苏县君,”工部侍郎忍不住插话,“海运风险太大,粮船若遇风暴,损失的可是国本;陆运……工部这些年也想过改良,可马车、官道,哪一样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风险可解,低效可改。”苏清欢语气笃定,走到地图东侧的海岸线,“江南粮赋,不必尽数走漕运,可分出三成,由海船从松江、宁波港北上,直抵天津卫。海船载重量是漕船的三倍,顺风时十日便可抵京,速度远胜漕运,且不受河道封冻、淤塞之限。”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海运风险,可鼓励民间商船参与——朝廷与商户签订契约,给予‘保赔’之诺,若船毁粮失,朝廷补偿商户损失;同时,令兵部水师抽调战船,沿航线护航,既可震慑海盗,亦可借机练兵。如此,商户有利可图,朝廷风险可控,何乐而不为?”
众人听得微微颔首,这法子竟真的可行?
苏清欢又指向地图上的官道:“再谈陆运。眼下的两轮马车,重心不稳,载重不过五百斤。工部鲁匠作的鲁大师,年前曾试制过四轮马车,用轴承替代木轴,车厢下加弹簧减震,载重可达两千斤,且行驶平稳。若朝廷牵头,令工部大规模改良马车、修补官道,在各州府设立驿站,驿站备有替换的马匹与车夫,昼夜兼程,陆运效率至少能提升两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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