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鎏金铜兽首灯,自月初便一盏盏点亮了。时至太后六旬寿辰,整座宫殿被妆点得如同仙境琉璃,檐下悬着的七彩宫灯连绵成河,映得阶前那片新铺的青石板都泛着暖融融的光。宫人们穿梭如织,捧着雕花食盒与烫金酒壶,衣袂翻飞间,连脚步声都轻得像落在锦缎上,生怕扰了这满殿的喜庆。
苏清欢抵达时,寿宴已近开场。她身着一袭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领口与袖口滚着细细的银线,头上仅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低调中透着与“安平县君”身份相符的雅致。自数月前以金针救回太后性命,又在瘟疫中力挽狂澜后,她的名字早已传遍京华,如今更是后宫前朝都要敬三分的人物——这份尊崇,让她稳稳地坐在了靠近主位的东侧首桌,与几位诰命夫人并肩。
吉时一到,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太后身着明黄色绣百鸟朝凤的礼服,在女帝的搀扶下缓缓入殿。她今日气色极佳,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笑意,抬手示意众人免礼时,声音洪亮:“今日是哀家的寿辰,不必拘礼,都热闹起来。”
话音落,殿外便传来丝竹之声。舞姬们踩着节拍鱼贯而入,水袖翻飞如流云,腰肢轻旋似弱柳,配合着殿中鼎里升起的檀香,一时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女帝端着酒杯起身,先敬了太后一杯,祝她福寿安康,殿内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杯盏相碰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太后饮了半杯酒,目光扫过殿中,最终落在了苏清欢身上。她笑着抬手,示意身边的宫女:“把哀家那坛‘流霞春’取来,给安平县君斟一杯。”
宫女应了声,捧着一只描金珐琅酒壶走到苏清欢桌前,满满斟了一杯。酒液呈琥珀色,还未入口,便有清雅的果香飘来。太后看着她,语气亲切:“清欢,你救了哀家的命,又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事,这杯酒,是哀家替满朝文武,替天下苍生敬你的。”
苏清欢连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微微躬身:“太后谬赞,臣只是做了医者该做的事,不敢当‘敬’字。愿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她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动作从容,却又带着几分谨慎的恭顺。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当众夸了她几句,无非是“仁心仁术”“女中豪杰”之类的话,苏清欢一一谦逊应答,始终没敢多言。她知道,今日寿宴看似和气,实则藏着无数双眼睛,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
果然,没等她坐下多久,斜对面一桌的荣郡王便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开口了。这位荣郡王是宗室里的老人,娶了崔家的嫡女,向来与崔家走得近——而崔家,正是前些日子因“药材掺假”之事,被苏清欢扳倒了嫡长子的家族。
“听闻安平县君不仅医术通神,于工巧之道也颇有心得啊。”荣郡王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几桌人听清,他晃了晃杯中酒,话锋一转,“近日更听说,县君与江南沈家过往甚密,联手刊印医书,要惠泽天下?啧啧,能将医术与商贾之事结合,县君当真是女中豪杰,不拘一格啊!”
这话听着是褒奖,可字字都藏着机锋。满朝皆知,江南沈家是皇商,虽富可敌国,却终究是“商贾”之流,而苏清欢身为县君,是朝廷诰命,与商贾过从甚密,本就“有失身份”;更何况,他特意点出“刊印医书”,暗指她借此事博名,甚至可能与沈家有利益勾结——这话若是传出去,轻则说她“自降身份”,重则便能扣上“借医谋私”的帽子。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悄悄抬眼,看向苏清欢,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连女帝都放下了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苏清欢却神色未变,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银筷,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而后抬眼看向荣郡王,语气平静无波:“王爷过誉了,臣愧不敢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臣身为医者,所作所为,不过是尽本分而已。至于刊印医书,并非臣的主意,而是陛下的圣意——陛下怜悯天下百姓求医无门,才命臣整理医案,编纂成书,为的是让更多人能懂医、能自救,早日实现天下安康。”
一句话,先将功劳稳稳地推给了女帝,既显了对皇权的敬畏,又堵死了“博名”的话头。紧接着,她话锋再转,提及沈家时,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江南沈东家听闻此事,感念陛下的仁心,也怜百姓之苦,主动提出慷慨解囊,承担了所有刊印费用,分文不取。臣以为,医者无疆,不分贵贱;善行亦无分士农工商——沈东家此举,是为天下苍生谋福,乃是功德一件,臣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会在意他的身份?”
这番话,既点明了沈家的“善举”,又强调了此事的“公益性”,将荣郡王暗指的“勾结商贾”“有失身份”轻轻化解,反而显得荣郡王斤斤计较,格局狭隘。
太后听得连连点头,不等荣郡王再开口,便笑着接过话头:“县君所言极是!医者仁心,能活人、能救天下,便是最大的善举,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哀家这把老骨头,若非清欢,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哪还能坐在这里看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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