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泛黄的签收单,像一片浸透了毒液的叶子,死死贴在陈默的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
林夏关于笔迹的敏锐发现,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给了他一线微弱的希望,但这希望太脆弱,不足以驱散笼罩在父亲英名之上那浓重的阴霾。
他需要一个确凿无误的结论,一个能斩钉截铁地为父亲正名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默就带着那份至关重要的签收单,以及他费尽心思收集到的父亲在不同时期留下的、带有清晰签名的几份正式文件——有工作汇报、有奖状存根、甚至有给家里写的信——驱车直奔邻市。
他要去拜访一位早已退休、在省公安系统内享有盛名的老笔迹鉴定专家,王老。
王老的家在一个安静的老干部小区,满屋子的书香和墨香。老人家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戴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
听陈默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说明来意,又看到他捧出那几份如同珍宝、又如同烙铁的文件时,王老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接过那些文件,示意陈默坐下。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王老戴上老花镜,又拿起一个镶嵌着高倍放大镜片的专用工作镜,套在头上。
他先拿起陈默父亲那些真实的签名文件,一份一份,看得极其缓慢、极其仔细。放大镜的圆光在那些力透纸背、刚劲挺拔的字迹上游走,每一个笔画的起承转合、力度的轻重缓急、字与字之间的呼应气韵,都被他细细品味。
“松风傲骨,笔笔有根啊……”王老喃喃自语,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良久,他才放下这些真迹,神情凝重地拿起那张决定命运的签收单。放大镜的强光聚焦在“陈卫国”那三个字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默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布满皱纹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捕捉一丝一毫的讯息。
王老看得比之前更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松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仿佛在临摹那些细微的笔画。书房里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终于,王老缓缓地摘下了工作镜和老花镜,将它们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他抬起头,看着陈默那双充满血丝、饱含希冀与恐惧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陈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难道……林夏看错了?难道真是父亲……?“小陈啊,”王老的声音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他指着签收单上那三个字,“这三个字,猛一看,架子搭得是像那么回事,外行人很容易被唬住。但是……”
他话锋一转,拿起放大镜,示意陈默凑近看,“你父亲的字,是松树,风雪压顶也笔直向上,筋骨里透着股正气,每一笔落下去,都像生了根,扎得稳,走得实!你再看看这个——”
放大镜的光圈锁定在签名的细微处,“这笔锋,看着像是你父亲的力道,但骨子里的劲儿不对!虚!飘!尤其是转折的地方,犹豫,哆嗦!你看这个‘国’字的折钩,本该是干脆利落、内蕴千钧的地方,它却软塌塌的,像根煮过头的面条!还有这笔画的连接处,该有韧劲的地方,它断了气,该有锋芒的地方,它钝了头……整体感觉,就像……”
王老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比喻,“就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走路,乍看两条腿迈着,是人样,但脚下是飘的,虚浮无力,深一脚浅一脚,随时会栽跟头!这不是写出来的字,这是描出来的,是模仿的!而且模仿的人,心里藏着鬼,手底下发虚,透着股上不了台面的怯!这签名,是假的!”
“假的?!”陈默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狂喜!王老笃定地点点头:“绝对假不了!形似神离,画虎类犬!你父亲的字,有魂儿!这玩意儿,只有个唬人的空壳子!”
王老斩钉截铁的结论,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陈默心中积压多日的阴霾!那沉重的枷锁瞬间崩碎!父亲!父亲是清白的!那肮脏的签名,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酸涩的液体涌出来。他紧紧握住王老的手,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乎是同时,林夏那边也传来了突破性的消息!
经过她和几个老纪委同志连续几天苦口婆心、甚至带着点“软磨硬泡”的反复做工作,当年红星陶瓷厂那个胆小怕事、早已退休多年的老警卫张大爷,终于在恐惧和良知的煎熬中,哆哆嗦嗦地松了口。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陈默和林夏再次来到张大爷那间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老平房。
张大爷缩在旧藤椅里,手里捧着的搪瓷缸子抖得里面的茶水都洒了出来。他浑浊的老眼躲闪着陈默的目光,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纠结和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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