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塌陷,将他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污秽泥潭。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狂的困兽冲向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铁皮档案柜。
柜子发出刺耳的呻吟,厚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拉开,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霉菌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管不顾,双手如同挖掘宝藏般疯狂地在堆积如山的旧档案中翻找、扒拉,泛黄的纸页像枯叶般簌簌落下,沾满了他的手臂。灰尘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惨淡光柱中狂乱地飞舞。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个异常厚重的硬壳档案袋,封皮上印着褪色的红字——“九八抗洪物资及专项资金调拨总录(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一把扯出档案袋,沉甸甸的,像一块墓碑。解开缠绕的白色棉线绳,袋口敞开,里面是装订得整整齐齐、纸张已经发黄变脆的原始单据。
他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的气味直冲肺腑。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翻过一页页记载着“冲锋舟”、“编织袋”、“药品”、“食品”的清单,目光如探针般扫过那些早已模糊的签字和印章。
翻到后半部分,是专项资金拨付的明细。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项目名称间急速穿行。突然,指尖停住。
在一张印着“特殊应急物资采购”抬头的单据上,金额栏填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庞大数字,与刚刚消失的那笔秘密资金数额,分毫不差!采购项目名称写得冠冕堂皇:“特种防水复合材料(战略储备)”。
然而,就在这张单据的签名栏下方,紧贴着另一张薄薄的、几乎被忽略的原始入库验收单复印件。
两张单据粘在一起,边缘已经有些开胶。陈默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起那张验收单的一角。下面的单据露出了真容——一张格式完全不同、抬头印着“通达商贸有限公司”的普通商业发票!
货物名称赫然是:“进口工业润滑剂(高级)”。金额,与上面那张“特种防水复合材料”的单据,完全一致!签名栏里,一个熟悉得刺眼的签名龙飞凤舞——张守田!
“呵……”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意味的轻笑,从陈默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在死寂的档案室里显得异常突兀。他的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真相如同深埋地底的腐烂尸骸,在重见天日的瞬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什么抗洪专款?什么救命物资?那笔在滔天洪水中被无数双绝望眼睛期盼着的巨额资金,从一开始,就被精心设计的“通天商贸”这张皮,在洪水滔天、人命如草芥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抽走、洗白,化作了滋养罪恶的第一桶黑金!
这肮脏的源头,早已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刻,就已深深埋下!而如今,这笔带着滔天罪孽、浸透鲜血的黑金,在沉寂多年后,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淬毒的獠牙,开始了它的反噬!
毒蛇的毒液,早已顺着金钱的脉络,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深入骨髓,污染了血脉!那视频里“救命钱有毒”的血书控诉,此刻听来,竟是一语成谶的、迟到了二十年的绝望诅咒!
他猛地合上档案,那沉重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丧钟。纸张扬起的灰尘在光柱中疯狂舞动。转身,几步跨到办公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个同样落满灰尘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盖着“内部结案”的蓝色印章。
他粗暴地扯开封口的棉线,手指伸进去,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张硬挺的、带着特殊质感的纸张。他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一张死亡证明。
纸张微微泛黄,带着存放多年的特有气息。冰冷的印刷体文字清晰无比:
姓名:张守田。
死亡时间:1998年9月17日。
死亡原因:意外溺水(98特大洪水灾害)。
开具单位:东城区公安分局(已撤销)。
证明人签字: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名字——刘建军(时任分局副局长)。
陈默的手指死死捏着这张单薄的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失血的青白色。
纸张边缘在他指下微微卷曲、变形。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沿着神经一路蔓延,直抵心脏深处,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剧痛。二十多年了。
这张纸,像一道封印,一个完美的句号,宣告了一个关键罪证连同他所知悉的秘密,被永远地埋葬在滔天洪水和官方记录的双重坟墓之下。
一个死人,自然无法开口,无法指证,他名下所有的痕迹和关联,也都在“意外死亡”的定论里被悄然抹平、遗忘。多么天衣无缝的设计!
然而,此刻,这个“死人”的名字,却跨越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和生死的界限,幽灵般附着在那笔流向海外的巨款之上!
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笑,狠狠掴在陈默的脸上,也掴在当年所有被这谎言蒙蔽、被这黑金吞噬了希望的人脸上!
原来,“黑金”的反噬,并非始于今日。当第一滴带着罪恶的钱被冠以“救命”之名窃取、洗白的那一刻,剧毒的种子就已深埋。
它蛰伏、生长,它的根须早已穿透时光的土壤,缠绕着无数无辜者的骸骨,吸吮着信任与良知的养分,最终破土而出,将致命的毒液喷射向现在!
那视频里村民手中血书的“毒”,不只是指向那笔被转走的钱,更是这源头便已腐烂、流淌了二十多年的原罪本身!
窗外,城市的喧嚣模糊地传来,车水马龙,一切如常。陈默一动不动地站在惨白的光线里,手中紧捏着那张泛黄的死亡证明,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握着一把通往地狱深渊的、冰冷刺骨的钥匙。
空气凝固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那张薄薄的纸,发出无声的轰鸣。
那上面“张守田”三个字,在死寂的光线下,仿佛正无声地蠕动、变形,最终化为一张巨大而狞笑的嘴,要将这房间、这城市、连同所有被掩盖的过往,一口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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