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最后一条窄弄堂时,艾颐的旗袍下摆已经被划开了两道口子,沾着尘土和草屑。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晒得她眼前阵阵发花,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可攥着腰侧油纸包的手却始终没松——那油纸被汗水浸得发潮,边角微微卷翘。
弄堂口外就是西区的林荫道,往日里梧桐浓荫能遮半条街,此刻却静得吓人。路面上散落着几张被风吹得残破的报纸,还有个翻倒的洋车,车把断成了两截,漆皮被晒得剥落。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军号,短促而急促,混着蝉鸣,倒比方才的枪声更让人安心些——那是军区驻地的方向。
艾颐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将沾在额角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刚迈出弄堂,就被两个穿着灰布军装的士兵拦住了——他们背着步木仓,绑腿勒得紧实,军帽下的眼睛锐利如鹰,手里的木仓栓轻轻一动,警惕地盯着她:“站住!这里是军事驻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我不是闲杂人,”艾颐急忙开口,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有些发颤,却尽量保持清晰,“我找陈昂指挥官,有紧急情报要送——这是信物。”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制徽章,上面刻着个“安”字——那是地下交通站给她的凭证,只有陈昂和他身边的人才认得。
士兵接过徽章,借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又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往驻地内跑,另一个则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戒备,却放缓了语气:“你稍等,我去通报。”
等待的几分钟里,艾颐靠在梧桐树干上缓了缓。树干被晒得滚烫,隔着薄薄的旗袍也能感受到热度,可她却觉得比在弄堂里安全——至少这里有穿着自己国家的军装的士兵。远处的军号声又响了一次,这次更清晰些,似乎是集合的信号,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忍不住往驻地门口望了望。
“跟我来。”方才进去通报的士兵很快跑了回来,语气比之前恭敬了些,“陈指挥官在作战室等你。”
艾颐跟着士兵往里走,才发现驻地比外面看起来更忙碌。操场上,士兵们正背着装备快速集合,步伐整齐,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不远处的临时医疗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往里面跑,担架上盖着的白布隐约能看见血迹;通讯兵抱着电报机穿梭在帐篷之间,电线在地上拉成一道道细线,像交织的大网。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紧绷的严肃,没人有多余的时间看她一眼,只有偶尔传来的口令声和装备碰撞声,构成这片空间里最紧张的节奏。艾颐跟着士兵穿过人群,脚步不自觉地放轻,腰侧的油纸包仿佛更沉了些——她知道,这份情报,或许就能让这些年轻的士兵少流些血。
作战室是一间临时搭建的大帐篷,门口挂着厚厚的蓝布帘,挡住了外面的烈日,却挡不住里面的热气和烟草味。掀开帘子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图钉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点,还有几道用铅笔勾勒的线条,显然是部署路线。
帐篷中央的木桌旁,围着几个穿着军官制服的人,其中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捏着根铅笔,俯身对着地图说着什么。他的军装上沾着些尘土,领口的风纪扣却系得严实,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沉稳。
“指挥官,人带来了。”士兵敬了个礼,低声说道。
男人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艾颐身上——那是双深邃的眼睛,像浸在冷水里的寒星,带着审视。他约莫三十岁年纪,嘴角紧抿着,下巴上有层淡淡的胡茬,显然是许久没顾上修整。艾颐认得他,之前在许家的宴会上见过一次,那时他穿着西装,还带着几分儒雅,此刻换上军装,更显得锐利。
“陈指挥官,”艾颐快步走上前,不等对方开口,就伸手解开腰侧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情报取出来——那是几张叠得整齐的棉纸,上面用极小的字迹记录着情报,有些地方还沾着淡淡的墨迹,“这是R军近期在沪增兵的部署情报,包括他们的兵力分布和行动计划,我从虹口过来,路上看到他们已经开始烧房子、抓人了,情况比情报里写的还要危急。”
陈昂伸手接过情报,指尖触到棉纸时,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艾颐的体温和汗水的潮气。他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先看了艾颐一眼,目光扫过她划破的旗袍下摆和沾着尘土的鞋尖,又落在她泛红的脸颊和急促起伏的胸口,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
“辛苦你了。”他只说了四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真诚的谢意。随后,他将情报递给身边的参谋,“立刻拿去誊抄,分发给各作战小组,快!”
参谋接过情报,快步转身出去,帐篷里只剩下陈昂和艾颐两个人。陈昂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虹口的位置,那里插着几个红色的图钉,显然是R军的据点。他沉默地看了片刻,才转过身来,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你来得正好,要是晚一步,虹口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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