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寒冬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清晨卯时,天还蒙着层青灰色,艾颐刚推开窗户,凛冽的风就卷着细碎的雪沫扑了过来,瞬间钻进领口,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紧了紧颈间的藏青围巾——那是去年褚砚秋送的,羊毛密实,此刻却挡不住这刺骨的冷。艾颐转身下了楼,拿着手包就往盛公馆外走去。
“艾颐!等一下!”艾颐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就被叫住了。
是褚砚秋的声音,比平时急了不少,还带着点压不住的颤。艾颐回头时,正看见她从雾里冲出来,呢子大衣上落了层薄霜,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额角,冻得发红的脸上满是焦灼。她跑到她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极快,手指下意识地搓着,却怎么也暖不热。
“怎么了?”艾颐上前一步,伸手想帮她拂掉肩上的霜,指尖碰到布料时,只觉一片冰凉。这时候褚砚秋不该在家里或者知书堂吗?往常她很少来这边,除非自己住在静安寺公寓的时候,她才会去那里找她,说是怕打扰她。
褚砚秋没顾上说话,先左右扫了眼。这时候的街面还静着,只有最里头的张阿婆开门倒废水,铁桶在青石板路上拖出“哐当”一声,又很快被风声盖过去。远处隐约传来巡捕房的哨子声,比往日密了些,甚至能瞥见街角那抹熟悉的灰蓝色——是R军的巡逻车,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痕,慢悠悠地晃过租界的交界线。
她猛地攥住艾颐的手腕,把她拉到车上。远处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雾里晃,像枯瘦的手。褚砚秋的手心又冰又湿,力道却大得很,艾颐能感觉到她指节在发颤,连带着声音都压得极低:“有急事,可靠消息——R军要在一二八那天,攻闸北。”
“什么?”艾颐的声音顿了顿,下意识想抬声,又被褚砚秋飞快地按住了嘴。她递过来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麻纸粗糙,还带着点体温,显然是揣在怀里一路跑过来的。艾颐展开时,指尖不小心碰到褚砚秋的指尖,那温度烫得她心头一跳——她竟把字条藏在贴胸口的地方,这是怕冻坏了,也怕丢了。
字条上的字是用炭笔描出的,笔画急促,只有寥寥几行:“一月二十八日夜,R军第九师团一部,自闸北天通庵车站发起进攻,目标十九路军翁照垣旅防区,速转。”没有署名,只有末尾一个小小的“星”字,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内部标记,错不了。
艾颐的手指瞬间攥紧,麻纸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抬头看向褚砚秋,她的眼睛在雾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消息是我表哥从警备司令部递出来的,他昨天半夜偷偷跑来找我,说这事关重大,不能等,再晚就来不及了。”
褚砚秋的表哥在警备司令部当文书,平日里谨小慎微,从不敢掺和这些事,这次竟冒险递消息,可见情况真的急了。是了,艾颐思索了一下,时间的确差不多了,民国的这段历史里确实有发生占戈争。艾颐深吸一口气,冷风吹进肺里,带着刺骨的疼:“得赶紧把消息传给十九路军,翁照垣旅的防区就在闸北,他们要是没准备,伤亡会很重。”
“我知道!”褚砚秋急得跺了下脚,雪沫子溅到裤脚,“可谁去送?我本来想自己去,可我这边还……”艾颐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字条。雾越来越浓,远处R军巡逻车的引擎声隐约传来,像一头蛰伏的野兽,让人心里发紧。她忽然抬眼,眼神亮得像淬了火:“我去。”
褚砚秋还在说着,突然就被打断了。她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去送。”艾颐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稳了不少,“我接了部杨导的新戏,最近剧组在闸北的天通庵附近拍外景,我手里有剧组的通行证——昨天制片还特意跟我们说,最近闸北查得严,让我们把通行证揣好,说是跟巡捕房打过招呼,只要有通行证,一般不拦。”
她顿了顿,伸手把围巾又紧了紧,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而且R军的人对我们这种拍电影的,本来就没什么戒心。上次拍外景,我亲眼看见两个R军的兵站在旁边看,还跟场务要烟抽,嘴里念叨着‘花姑娘拍电影’,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应该不会查得太严。”
褚砚秋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不行!太危险了!闸北现在是什么地方?R军的巡逻队到处都是,万一他们要查你的包,万一……”
“没事的。”艾颐打断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镜子边缘已经磨花了,她对着镜子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平时拍戏要化妆,今天去剧组,本来就要带妆箱。我把字条藏在妆箱最底下的胭脂盒的内衬里,到时候缝进去,就算他们翻,也不一定能翻到。”
她看着褚砚秋担忧的眼神,心里软了软,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现在找别人,根本来不及了——你刚才说,消息要尽快传过去,要是等我们找到合适的人,说不定时间都过了,而且不一定放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