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深秋总带着浸骨的凉意,梧桐叶被风卷着贴在福州路的青砖墙上,又簌簌滚落到街角,沾了些黄包车驶过扬起的细尘。艾颐坐在盛氏艺麟二楼的办公室里,指尖捏着钢笔悬在稿纸上方,耳旁还响着外间打字机“哒哒”的声响。桌角堆了堆了摞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破晓》的最终宣传方案、下一部戏的选角名单,还有大哥盛恩华让人送来的纺织厂季度报表。
“颐姐,这是昨天跟《申报》敲定的专访提纲,您过目。”助理小廖捧着文件夹进来,见她面前的咖啡早已凉透,杯壁凝着圈白霜,又小声补了句,“盛先生刚才来电话,说晚上的首映礼,他会提前到戏院等您。”
艾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放下钢笔。她起身时带起椅脚蹭过地板的轻响,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下摆投着细碎的光。“知道了,”她随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米灰色羊毛围巾,“把提纲放这儿,我路上看。对了,于易初那边……化妆师都安排妥当了?”
“您放心,方小姐一早也去盯着了,说保证让于先生今晚比戏里的楚南絮还俊。”小廖笑着应下。艾颐抓起手包快步下楼,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声音清脆。
傍晚的橘红色霞光,把明华大戏院的鎏金招牌染得更亮了。戏院门口早早就围满了人,黄包车在街对面排起了长队,穿西装的先生、着旗袍的小姐们手里攥着戏票,时不时踮脚往门口望着。记者们举着相机,镁光灯的亮片在风里闪动,见着盛氏艺麟的汽车驶过来,立刻蜂拥而上。
“艾导!艾导您说两句!《破晓》作为您独立执导的第一部戏,有没有信心拿今年的影展奖?”
“苏小姐!您这次演的革命女性跟以往的角色反差很大,拍摄时有没有遇到困难?”
车门打开,艾颐先探出头来,米灰色围巾绕在颈间,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亮。她抬手轻轻按住涌过来的话筒,声音温和却有力:“有没有信心,得等观众看完才知道。不过我敢说,《破晓》里的每一个镜头,都是我们整个剧组用真心磨出来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车门又开了。苏羡秋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别着颗珍珠胸针,笑意盈盈地走下来,抬手挽住艾颐的胳膊:“这话我得替所有演员佐证——艾导可是连我们一个眼神不到位,都要拉着我们反复磨半天的。”
两人刚往戏院门口走了两步,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于易初跟在崔鹤眠身后,穿了件浅灰色的长衫。他个子清瘦,站在穿西装的崔鹤眠身边,倒像株刚抽芽的竹,带着股未经世事的温润。有记者凑过去问他演楚南絮的心得,他手指不自觉攥了攥长衫下摆,声音轻却稳:“楚南絮心里的那股韧劲儿,是艾导一点点教我琢磨的。能演这个角色,我很幸运。”
这话刚落,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崔鹤眠笑着把话筒往他面前递了递:“别这么谦虚,你在片场哭戏一条过的时候,是谁偷偷躲在角落抹眼泪来着?”周围爆发出一阵笑声,于易初耳尖泛红,却没反驳,只垂着眼弯了弯唇——这副模样,倒比戏里那个隐忍的楚南絮多了几分鲜活,惹得不少女影迷小声尖叫。就在这时,方可夏突然像个活宝似的从一旁钻了出来,一点都不认生的,上来就跟记者们一通寒暄。
艾颐正跟记者说着话,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递来一杯热饮。她回头,就见许应麟站在阴影里,穿了件深棕的皮外套,手里还攥着个锦盒。“刚在旁边的铺子买的姜茶,驱寒。”他把姜茶塞到她手里,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这个……算给你的首映礼贺礼。”
锦盒打开,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珐琅彩摆件,画的是沪上的秋景,梧桐叶衬着西洋建筑,色彩浓淡相宜。艾颐指尖碰了碰光滑的釉面,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没听说你今晚有空。”
“再忙,也得来看你的戏啊。”许应麟声音压得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在楼上订了包厢,看完咱们……找个地方吃碗面?”
艾颐心里暖了暖,刚要应声,就被盛恩华的声音打断。大哥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站在戏院门口的台阶上,冲她招手:“小七,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场了。”她把锦盒小心收进手包,冲许应麟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盛恩华往里面走——穿过人群时,她能感觉到许应麟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像深秋里的一缕暖阳。
戏院内比外面更热闹,红色的丝绒座椅铺了满场,荧屏上方挂着《破晓》的巨幅海报。放映开始后,场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光影在幕布上流动。当看到楚南絮为了保护机密文件,在枪口下挺直脊背时,艾颐听见身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而当最后一幕破晓的阳光洒在废墟上,全场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落幕时,艾颐跟着主创们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片场,于易初因为找不到角色情绪急得掉眼泪,苏羡秋陪着她熬夜调整本子,方可夏耍宝给大家打气……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哽咽:“谢谢大家愿意来看《破晓》,也谢谢所有陪着我把这部戏拍完的人——是你们,让我知道,再难的路,只要有人一起走,就不算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