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堂的玻璃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昏黄的光把书桌照得亮堂堂的,也把摊在桌上的剧本映出一层暖光。艾颐手里捏着支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眉头微蹙,耳边是褚砚秋轻摇蒲扇的“哗啦”声,还有墙角那盘蚊香燃着的细微的“滋滋”声。
“这里‘士兵剿匪’的台词得改,”褚砚秋把蒲扇往桌上一放,指尖点了点剧本里的某一行,“别写‘匪患不除,民不聊生’,改成老妇人拉着士兵的衣角哭,说‘我家阿福昨天被拉去当兵了,你们要是再打,谁来给我送终啊’——这样才够真,也够软,软到能戳中人心。”
艾颐立刻在纸上圈改,红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她改完抬头,才发现窗外已经起了风,梧桐叶被吹得“沙沙”响,偶尔有一两片飘落在窗台上。桌上的咖啡早就凉透了,杯壁上凝着一层水珠,她拿起抿了一口,苦得皱起眉:“这都快半夜了,没想到改起来这么费神。”
“急不得,”褚砚秋递过一块桂花糖,“这剧本是给白军看的‘幌子’,却是给百姓看的‘真心话’,每一句都得仔细。”她话刚说完,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不重,却很有节奏——是许应麟来了。
艾颐立刻起身,往楼下走去。推开大门时,果然见许应麟站在门廊下,身上穿件浅灰的长衫,手里拎着个漆皮食盒,额角沾着点薄汗。见她出来,他立刻把食盒递过来,声音带着点笑意:“猜你们改到现在肯定没吃晚饭,在巷口张记买了热馄饨,还有你爱吃的那家杏仁豆腐。”
艾颐接过食盒,指尖碰到盒壁,还是温的,心里瞬间暖了半截。她侧身让他进来,朝楼上喊:“砚秋,应麟送吃的来了,先歇会儿吧!”
褚砚秋从楼上下来,见了许应麟便笑:“倒是会赶时候,再晚一步,我们俩就要把这冷咖啡当夜宵了。”三人围着一楼的方桌坐下,打开食盒,热气裹着馄饨的鲜香飘出来,还有杏仁豆腐的甜意。艾颐舀了一勺杏仁豆腐,冰凉清甜的味道滑进喉咙,白天改剧本的疲惫顿时消了大半。
“剧本改得怎么样了?”许应麟一边给褚砚秋递筷子,一边问艾颐,眼神里满是关切。
“差不多了,”褚砚秋替艾颐回答,“关键的‘剿匪’戏都改成百姓诉冤的戏,台词也软了下来,白军那边要是不细查,肯定看不出问题。”她顿了顿,看向许应麟,“明天你们再去找张编剧补几个百姓劳作的镜头——比如田埂上的稻子被踩烂,妇人蹲在地里哭,这样更能衬出‘生活不易,百姓反对内耗’的意思,这部分张编剧比我有经验。”
许应麟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复又转头,看着艾颐,“现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艾颐跟褚砚秋道别,跟着许应麟走出知书堂。巷口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黄包车夫已经在路边等着了,见他们出来,立刻拉起车辕:“许先生,艾小姐,这就走?”
许应麟扶着艾颐坐上黄包车,自己也坐了上去,车身轻轻晃了一下。车夫拉起车,轮子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巷子里很静,只有蝉鸣偶尔传来,还有远处洋行招牌上的霓虹灯,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
“要不要去江边坐会儿?”许应麟忽然开口,声音被夜风轻轻裹着,“今天月色好,江风也凉,比家里舒服。”
艾颐点头,心里泛起一阵柔软。黄包车往江边去,路过街口的馄饨摊,热气腾腾的,摊主正用粗瓷碗给客人盛馄饨,吆喝声带着烟火气。到了江边,渡轮码头的灯亮着,橙黄色的,像一颗落在江边的星星。渡轮刚靠岸,汽笛声“呜”地响了一声,惊飞了江边的几只夜鸟。
许应麟买了两张票,扶着艾颐走上渡轮。木板铺成的甲板有些晃,江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湿的味道,把艾颐额角的碎发吹得飘了起来。她走到栏杆边,扶着冰凉的铁栏杆,看着江面上的灯火——远处的外国领事馆大楼亮着灯,窗户像一个个明亮的格子;货轮上的灯闪着,在江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影;还有岸边的商铺,霓虹灯闪烁着,把江水映得五颜六色。
“你看,”许应麟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指向远处的灯火,声音低沉而温柔,“这乱世就像黑夜里的海,到处都是暗礁,看不见方向。可只要有这些灯在,有你在,我就不觉得孤单。”
艾颐转头看他,煤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星光,里面满是她的影子。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指尖攥着栏杆,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暖炉,从心口一直暖到四肢百骸——这还是她来到民国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她想跟他说点什么,想说“我也是”,想说“有你在,我也不怕”,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个轻轻的笑。她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的波光,佯装镇定地说:“江风有点凉,我们进去坐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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