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碾过梧桐叶铺就的长街,轮轴裹着碎叶发出沙沙轻响,混着远处戏楼飘来的胡琴声,把秋日傍晚的凉意揉得愈发稠厚。艾颐裹紧米白针织披肩,指尖还沾着片场未洗尽的脂粉——方才收工时,场记笑着递她盒西洋水果糖,说今天那场雨中哭戏连导演都点头夸“有灵气”,可这会儿那点拍戏的成就感,早被归家的忐忑压得没了踪影。
盛宅门口的铜环泛着冷光,管家福伯见她下车,脸色有些为难地迎上来:“七小姐,大少爷在前厅等您半天了,脸色不太好。”
艾颐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无意识攥紧了披肩的边缘。她猜大抵是为了片场的事——今日庄铠平拿着支票来“求婚”,她当着全剧组的面婉拒了,话虽客气,可那疏离劲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庄铠平恼怒撤资,被许应麟截了个胡,走的时候脸黑的都能滴出墨来,只是她没料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
走进前厅,暖黄的西洋吊灯照得满室亮堂,却也驱不散空气中的滞闷。八仙桌上摆着盏冷透的祁门红茶,青瓷杯沿凝着圈白汽印,旁边堆着几叠厚厚的账本,牛皮纸封面被翻得泛了毛边,边角还沾着些墨渍。
盛恩华坐在太师椅上,指尖一下下敲着桌沿,节奏又急又重。见艾颐进来,原本就沉的脸色瞬间更冷了三分,喉结滚动着,没等她开口就先沉声道:“你倒还知道回来?”
艾颐换鞋的动作顿了顿,走上前规规矩矩喊了声“大哥”。她能看见盛恩华眼底的红血丝,想来是为了钱庄的事熬了好几夜——自打上个月起,大哥就常常在书房待到后半夜,有时她起夜,还能看见书房的灯亮着。那次落水,庄铠平用十万大洋换自己的婚事,想来自己拒绝后,庄氏又施加了不少压力。
“我问你,”盛恩华猛地直起身,手指指向她,语气里满是压抑的火气,“今日庄铠平去片场找你,你是不是把人给拒了?还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艾颐抿了抿唇,没否认:“我和庄先生连普通朋友都算不得,他突然拿着支票让我答应订婚,我自然要拒绝。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盛恩华猛地拍向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哐当”响,茶水溅出几滴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庄铠平手里握着汇丰银行的拆借额度!昨天他还松口能帮咱们钱庄拆借二十万周转!你倒好,一句话就把人给怼回去了——你知不知道,钱庄这个月月底就没钱付利息了?!”
他说着,突然抬手将最上面那本账本狠狠甩在艾颐脚边。硬壳封面砸在青砖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纸页散了几页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像血点似的,刺得人眼疼。
“你自己看!”盛恩华的声音带着点嘶哑,“这是这三个月的账——七月欠了三成利息,八月的到期款只还了一半,绸缎庄和米行这个月的营收全挪去补缺口了,下个月连给伙计发工钱的钱都未必有!再不想办法,别说钱庄要倒闭,咱们盛家这栋洋楼、你拍电影的那些行头,早晚都得被拿去抵债!你是想让盛家破产吗?”
艾颐蹲下身捡账本,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觉出一阵凉意。她坐在旁边的梨花木凳上,指尖沾了点茶水润了润发脆的页角,一页页翻过去。起初还只是皱眉,看到后面,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账本上的数字像刀子似的,一笔笔割着她的眼,几笔大额支出被红圈标了出来。她攥着账本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青,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页,竟觉得有些磨得慌。
她以前只知道钱庄生意不好做,却没料到已经难到这个地步。沈恩华虽然是原主的大哥,但这段时间对她不薄,盛家其他人也是,她是断做不出断尾求生之事的。大哥向来好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露怯,如今能说出“破产”“抵债”的话,想必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哥,我……”艾颐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知道庄铠平能帮这么大的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算知道,她也做不到为了钱去应付庄铠平——那人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算计,让她浑身不自在,况且原主只是因为知晓两人的婚事便投了湖,剧本里盛爱颐嫁给他了,也没有什么好结局。
盛恩华见她不说话,气也消了些,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小七,我知道你不喜欢庄铠平,可眼下这情况,咱们没得选。庄家和汇丰银行关系深,只要他肯帮忙,咱们就能缓过这口气。你就当是帮大哥一次,好不好?”
艾颐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她知道大哥说得对,可一想到要对着庄铠平那张虚伪的脸,她就觉得膈应。就在这时,脑子里忽然蹦出个身影来——许应麟。
第一次见他是在馆子里。那天她和阮汀筠去吃杏仁豆腐,阮汀筠对他的情谊那么明显,快要溢出来了,可他竟然始终表情淡漠,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第二次见他,就是今日。关键时刻出手,不说一丝废话,直接救了整个剧组,眉眼竟带着点难得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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