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镜湖的水面凝成薄纱时,湿冷的水汽正顺着林羽的袖口往骨子里钻。他蹲在泛着绿沫的湖岸,指尖不慎蹭到黏腻的湖泥 —— 那泥带着股腐朽的腥气,混着蓝藻特有的滑腻感,一捻便在指缝间拉出透明的丝。手持式藻类检测仪的探头探入水中时,湖面的绿沫立刻围拢过来,像要将这金属探头吞噬。屏幕上的蓝藻浓度数值在 1200 万个 / L 处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在叩击林羽的神经,而透明度仪显示的 30 厘米,更让他想起昨晚翻到的《镜湖志》插图:东晋年间的镜湖,湖面澄澈得能映出云絮的纹路,采莲女的木桨划过水面,惊起的鱼群在碧波中划出银线,哪像如今这般,连水下的青石板都被绿藻裹成了暗绿色的 “滑毯”。
湖岸的青石板缝里还嵌着细碎的塑料片,那是前几年周边村民丢弃的生活垃圾。宋工抚摸着 “镜湖澄明” 残碑时,林羽注意到他指腹在碑纹上反复摩挲 —— 碑上的云纹本应是飘逸舒展的,如今却被绿藻啃噬得残缺不全,像是被岁月揉皱的锦缎。“二十年前我刚到保护办时,还能在湖边看到老人洗菜,” 宋工的声音带着涩意,“后来造纸厂的废水、养猪场的污水顺着沟渠往湖里灌,不到三年,湖里的鱼就翻着白肚皮飘了一层,连最耐污的水葫芦都长得歪歪扭扭。” 他蹲下身,拨开湖岸的浮泥,底下露出半截枯黑的藕节,“去年试着种过莲藕,刚冒芽就被藻毒毒死了,这湖啊,是真的伤透了。”
雾中传来木屐踏岸的声响时,林羽正对着检测仪的数据皱眉。那声响很轻,却带着种奇特的韵律,不像现代鞋子踩在石板上的硬实,更像枯枝轻叩湖面的温润。抬头望去,只见身着素布道袍的老者拄着荷枝杖走来,杖头的竹编药篓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篓中苦草、狐尾藻的叶片相互摩擦,散出清苦的草木香。老者的道袍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的 “澄明” 玉牌却亮得温润 —— 那玉牌边缘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是常年摩挲留下的印记。“贫道玄明,守此湖三十载。” 老者蹲下身,指尖轻捻起一撮湖泥,凑近鼻尖轻嗅,“这泥里的藻毒已渗到三尺深,前些年有人用生石灰灭藻,结果连湖底的微生物都杀绝了,反倒让蓝藻长得更疯。”
林羽慌忙翻开帆布包中的《太初规则》,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前任研究者的批注。指尖恰好落在 “太初之湖,明于脉通,浊于气塞” 一行,墨色批注旁画着简单的湖脉图,与玄明道长手中《庄子?德充符》的字句相映 —— 道长的书页边缘被湖水浸得发卷,“水静犹明” 四个字上,还留着他用朱砂画的小圈。“道长是说,需先通镜湖澄明脉?” 林羽指着湖岸仅存的几株枯荷,枯荷的茎秆上还缠着半片腐烂的渔网,“就像这荷,根若断了,再怎么浇水也活不了?” 玄明抚须而笑,从药篓中取出株叶片如丝的灵草:“此草名‘澄明草’,根系能顺着湖脉生长,每长一寸,就能吸一分藻毒。去年在观后池试种,不过三月,池子里的绿沫就消了大半。”
生态修复团队与镜湖观的弟子们扛着工具赶来时,老方拖着根磨损的捞藻网走在最前面。那网的木柄已经开裂,网眼上挂着的藻团干硬如石 —— 这是他十五年前用的工具,当年他跟着工程队在镜湖捞藻,每天要把这样的藻团装满三艘船。“那时候机械船的螺旋桨搅得湖底翻涌,连水草的根茎都被绞碎了,” 老方用网子捞起团绿沫,那绿沫落在石板上,很快洇出一圈暗绿色的印子,“我儿子那年才五岁,跟着我在湖边玩,不小心踩滑摔进湖里,爬上来时浑身都挂着绿藻,哭着说‘爸爸,湖水好脏’。” 说到这儿,他喉结动了动,把网子往身后藏了藏,像是怕这旧工具惊扰了刚要栽种的灵草。
观里的小道士们正蹲在湖岸清理垃圾,穿灰布道服的小道士叫清风,手里的竹筐已经装满了塑料袋与破浮筒。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浮筒缝隙里抠出一只干瘪的河蚌壳:“玄明道长说,这蚌壳能当灵草的‘护根甲’,埋在泥里既能防螺虫啃根,又能吸附氮磷。” 他身边的小道士明月正用麻绳捆扎枯木,那些枯木是从湖底捞上来的柳木,树皮虽已腐烂,木质却还坚硬。“以前清理湖岸,这些枯木都直接拉去烧掉,” 明月擦了擦额角的汗,“道长说‘万物皆有其用’,你看这树干上的纹路,多像湖脉的走向,做成生态浮岛,正好能顺着水流护着灵草。”
第一批灵草苗栽种时,晨雾已经散了大半。林羽依玄明所授 “顺淤嵌植法”,蹲在淤泥里的双腿裹着防水布,却还是被冷泥浸得发麻。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铁铲挖除浮泥,而是用竹片轻轻拨开表层的绿藻 —— 那些藻团一触即散,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湖泥,泥里还嵌着细小的贝壳碎片。“这些贝壳是去年冬天从湖底捞的,” 玄明蹲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盛着碎贝壳,“镜湖古称‘贝湖’,东晋时渔民常在此采贝,贝壳中的碳酸钙能吸附水中的氮磷,比化学药剂温和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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