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前的夜雨带着暖意,把院角的积雪泡得发软,屋檐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洼,像在临摹天空的形状。灵草的嫩芽已长到寸许高,鹅黄色的茎秆裹着层细密的绒毛,在蒙蒙雨雾里微微发亮,像裹着层碎钻。
父亲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爷爷的罗盘,铜针在 “巽” 位轻轻颤动。窗台上摆着母亲做的面灯,萝卜挖空了填上灯油,棉芯烧得正旺,光晕在罗盘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与盘面的刻度重叠成奇妙的图案。“你爷爷说元宵的灯得照着地,” 他指尖划过 “风” 位的刻痕,“让种子知道,天快暖了。”
母亲在厨房搓元宵,糯米粉揉的面团在掌心滚成圆球状,豆沙馅裹得匀匀实实,捏合的痕迹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转眼就平复了。“你奶奶做元宵总留个小揪揪,说‘团圆里得有点念想’。” 她把元宵摆进竹筛,间距正好是铜钱的直径,“这样煮的时候不粘连,各有各的圆融。”
王阿婆挎着竹篮来送元宵面,篮子里的糯米粉雪白雪白的,用粗布盖着,掀开时带着股清甜味。“我那孙子寄来的,说机器磨的不如石碾的香。” 阿婆的裤脚沾着泥点,是刚从菜园回来的样子,“你爷爷当年教我筛粉,说‘细筛才能出精粉,心细才能见真心’,做吃食跟看人一个理。”
元宵煮在锅里,浮起来的时候像群白胖的鱼,汤面结着层薄芡,是用藕粉勾的,透亮得能照见人影。林羽给父亲盛元宵时,发现他舀起的节奏与灵草芽的晃动奇妙地合拍,每舀起三颗,就有片新叶展开半分。天书在樟木箱里微微发烫,他知道那是在说 “春主生”—— 万物在此时舒展,连吃食都带着萌发的意趣。
念善的父亲提着灯笼来串门,灯笼是竹篾扎的,蒙着红纸,上面剪着向日葵的图案,是母亲帮忙剪的。“这孩子今早会说‘灯’了,” 男人举着灯笼照亮菜畦,红光落在灵草芽上,像给嫩尖镀了层金,“他爸说今晚的灯要照遍院子,让种子都记着光的模样。”
婴儿的小手抓住灯笼杆,咿咿呀呀地叫着,灯笼晃悠的红光在雪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群奔跑的萤火虫。林羽注意到光斑扫过的地方,灵草芽似乎又长高了些,茎秆挺得更直了。父亲说:“草木也认光,被灯照过的,开春长得更欢。”
中午整理爷爷的手札,发现其中一页夹着张红纸剪的灯笼,穗子已经有些发脆,图案是只仙鹤衔着灵草,翅膀的纹路与清虚观壁画上的完全一致。纸角写着 “甲申年元夕”,正是十七年前,剪口处还留着细微的毛刺,能想见当年剪制时的用心。林羽想起苏清鸢信里说的,她在观里挂了红灯笼,“观主说灯笼的红光能催芽,就像善意能暖人心”。
手札里还夹着张字条,是用毛笔写的,说 “元宵的灯油得掺蜜,照在地里甜丝丝的,种子闻着香”。落款是 “景明”,正是陈医生的名字,字迹比现在稚嫩些,却透着认真。父亲说:“这是他十岁那年写的,跟着你爷爷在观里过元宵,非要亲手调灯油。”
秦风道的包裹午后送到,外面裹着油纸,里面是苏清鸢做的灯笼,绢面绣着灵草图案,绿色的线绣茎,黄色的线绣芽,金线勾边,在灯下闪着柔光。“清鸢说这灯笼叫‘报春’,” 秦风道的信里写道,“观里的药田已经泛绿,灵草芽顶破了稻草,像举着小拳头在打招呼。”
母亲把灯笼挂在老槐树上,风一吹,绢面的灵草图案晃悠悠的,像活过来在跳舞。“你看这绣工,针脚比头发丝还细。” 她指着灵草芽的尖端,“姑娘家的心巧,连草芽的绒毛都绣出来了。” 父亲望着灯笼在风中摇曳,突然说:“这晃动的影子,跟你爷爷手札里画的‘地脉图’一个样。”
傍晚的雨停了,天边挂着淡淡的月晕,像给月亮戴了圈珍珠。林羽给灵草浇淘米水时,发现根部的土壤里冒出细小的侧根,像伸出的小手在摸索。他想起《道德经》里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的话,原来生命最柔弱的时候,藏着最坚韧的扩张力。
夜里的灯笼亮遍了整条巷子,各家的光晕在雪地上连成片,像条温暖的河。林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孩童的嬉笑声和灯笼穗的晃动声,像在听春天的序曲。他想起爷爷手札里的话:“元宵的灯不光照路,还照心,让藏着的善意都敢亮出来。”
清晨的朝阳穿透薄雾,把灯笼的影子拉得很长。灵草的嫩芽在阳光下舒展,每片新叶都朝着光源的方向,绒毛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父亲拄着拐杖来看新苗,罗盘的指针在 “离” 位稳稳停下,铜针映着晨光,泛出温暖的光。
“你看这草,心眼里都是光。”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人要是总想着亮处,日子也会跟着敞亮。” 他用拐杖轻轻拨开草叶间的露珠,水珠滚落的轨迹像条微型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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