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蓝光,是“忆境重绘”系统启动时唯一的光源。它从天花板柔和地洒下,勾勒出环绕式沉浸舱流线型的轮廓,也映着我放在控制台上、微微发僵的指关节。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消毒水尖锐的柠檬气息,顽固地缠绕着精密电子元件受热后散发出的、带着点金属感的微焦气味。这里是“新纪元”生命延续中心最核心的区域,也是我的战场。我是李维,一名记忆工程师。我的工作,就是在那些沉睡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冷冻人意识真正复苏前,潜入他们冻结的梦境废墟,小心翼翼地剥离、清理那些可能携带时代毒素或精神污染的记忆碎片,为他们的新生铺设一条相对干净的意识通道。
今天的目标,是Lucy。档案显示,她是在二十二世纪末一次失败的基因治疗中被紧急冷冻的少女。系统提示,她的脑神经活动在解冻过程中意外地活跃,导致记忆碎片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顽固的“黏连”状态,这给我的工作平添了巨大压力。时间不多了,解冻程序已进入最后阶段,她的生理指标正在快速爬升,苏醒的倒计时,仿佛就悬在我头顶,无声地滴答作响。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微微发疼。戴上轻薄的神经传感头环,它贴合得如同第二层皮肤。指尖在控制界面上快速划过,指令确认。瞬间,眼前实验室的蓝光被粗暴地撕裂、抽离。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灌入感官的喧嚣——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风声,带着某种高处特有的、令人眩晕的稀薄感。
我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天台边缘。
脚下,是令人目眩的高度。城市在黄昏的余烬里铺展开来,无数微小的车灯汇成缓慢流淌的橘红色光河,远处巨大广告牌上褪色的影像无声地闪烁、跳跃,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睑。风像无数冰冷的小刀,割着我的虚拟感官外壳。这是Lucy记忆深处被反复标记的一个关键节点——她坠楼前的最后时刻。
系统任务清晰浮现:定位并净化这段创伤记忆的核心印记,减轻它可能对苏醒意识造成的冲击波。
我稳住意识投影体,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双腿发软的虚空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由Lucy濒死恐惧构筑的舞台。扭曲的霓虹灯光在她记忆中呈现出病态的斑斓色彩,空气里似乎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属于旧时代的尘埃气息。天台上散落着杂物:锈蚀的通风管道发出呜咽,几张被遗弃的塑料椅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一切细节都在竭力还原那个致命的瞬间。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她”。
就在天台另一端,靠近楼梯间锈迹斑斑的铁门阴影下。一个身影。一个不该存在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一件样式极其简单的、毫无时代特征的深蓝色连衣裙。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半透明状态,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边缘不断地闪烁、微微扭曲,仿佛随时会融入背景的霓虹灯光中。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侧对着我,目光似乎穿透了脚下喧嚣的城市丛林,投向更遥远、更虚无的某处。风穿过她的身体,没有带起裙角哪怕一丝一毫的飘动。
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天台的风,而是从我的意识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思维。这是Lucy的记忆场景,一个绝对私密、只属于她的精神领域。除了我这个获得授权的工程师,任何外来意识投影都绝无可能侵入!系统防火墙是“新纪元”最引以为傲的壁垒,理论上固若金汤。
“系统!”我的声音在意识连接中响起,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目标记忆场景检测到不明投影体!立即执行深度扫描!分析构成代码!”
控制台的反馈几乎是瞬间抵达我的意识。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深度扫描完成。目标区域未检测到非法意识投影信号。未发现异常能量波动。记忆场景完整性:99.7%。误差率在容许阈值内。建议:排除操作员感官干扰,继续执行净化程序。”
“未检测到?”我盯着那个蓝衣女人,她依旧保持着那种凝固般的姿态,仿佛亘古以来就站在那里。系统冰冷的结论像一盆冷水浇下,非但没有打消疑虑,反而让那股寒意更深地渗入骨髓。是我的意识在高压下产生了幻觉?是Lucy混乱的记忆场本身滋生的某种……幻象?但那种存在感,那种冰冷的、非人的凝视感,清晰得可怕。
“启动净化协议‘白噪音’!”我压下心头的悸动,发出指令。这是最基础也是最常用的记忆清理手段,通过向特定记忆节点注入高频无意义信息流,冲刷掉附着其上的负面情绪或无关细节。
无形的能量流如同清澈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整个天台场景。风似乎停滞了一瞬,霓虹灯光也模糊起来。那个蓝衣女人的身影,在纯净的信息流冲刷下,如同被橡皮擦擦过的铅笔痕迹,变得极其淡薄,轮廓几乎消散。
成了?我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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