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扑打着汴梁城的琉璃瓦,垂拱殿内却如沸水翻涌。范仲淹猛地将奏章拍在丹墀上,象牙笏板与青砖相撞发出脆响:“出兵女真本就师出无名,今遭此败,分明是上苍示警!” 他雪白的胡须随着怒喝颤动,身后御史台官员纷纷附和,奏疏如雪花般飞向御案。
宰相晏殊轻叩茶盏,鎏金茶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范公此言差矣。白山黑水自古便是中原故土,圣上意在收复疆土,何来不义之说?” 他话音未落,枢密使韩琦已按剑而起,铠甲上的麒麟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战败之责当究,但轻言撤军,岂不让边关将士寒心?”
宋仁宗捏着战报的手指微微发抖,羊皮纸上 “全军覆没” 四字被冷汗晕开。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范仲淹额间的皱纹,这位三朝老臣突然伏地痛哭:“陛下!昔年澶渊之盟换得百年太平,何苦重燃战火?” 哭声惊起梁间燕雀,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朝臣的争吵,在空旷的大殿内撞出刺耳回响。
垂拱殿内,鎏金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赵祯指尖叩击御案,目光沉沉落在丹墀下的范仲淹身上。殿外宫人屏气凝神,只听得见铜漏滴答声响。
范仲淹抬头,额间皱纹如刀刻般深刻。他腰间的金鱼袋随呼吸轻晃,紫袍下摆拂过青砖:“陛下既知新政乃强基固本之策,当知兵者凶器,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动。燕云十六州虽为故土,但自石晋以来历经九十年 ——”
“九十年!” 赵祯突然拍案而起,腰间玉带扣撞击龙椅发出脆响,“太祖太宗两朝未能收复的山河,朕若坐视,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去年河北地震,朕斋戒七日祈天;今春蝗灾,朕减膳撤乐。上天若要警示,何不在朕决心北伐时示警?偏要等新政初行时降灾?”
范仲淹伏地,额头触地:“天灾人祸,皆在人心。昔年澶渊之役,寇莱公力主亲征,陛下可知当时国库储粮几何?禁军战力如何?今岁三司奏报,京师禁军缺额三万,西北边军铠甲十有五六生锈 —— 此等军力,贸然北伐,与孤注一掷何异?”
殿内死寂。赵祯盯着御案上《开边策》的朱批,墨迹未干的 “可” 字被烛火映得泛红。他忽然抓起案头玉镇纸,狠狠砸向廊柱 —— 翡翠镇纸碎成齑粉,惊飞檐下寒雀。
“朕非赵括!” 皇帝声音发颤,“庆历四年,你在陕西筑大顺城,拓地数百里;韩琦在并州修堡寨,募乡勇。那时你们皆言‘积极防御,徐图进取’,如今为何只剩‘不可轻动’四字?”
范仲淹膝行半步,苍老的手掌按在碎玉上,指尖渗出血丝:“昔年御夏,是守土之战;今若伐辽,是争地之战。守土则士气自奋,争地则师出无名。陛下难道要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为‘燕云’二字填沟壑?”
赵祯猛然转身,盯着殿壁上的《禹贡九州图》。燕云十六州的朱砂边界刺得他眼眶发烫,恍惚间又看见八岁时,太祖皇帝画像前父亲说的话:“燕云不复,朕无脸入太庙。”
“新政可颁。” 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殿角的冰棱,“但陕西、河北两路新兵训练,着韩琦总领。三年后若军备充足 ——” 皇帝转身时,袍角扫过范仲淹头顶,“希文,莫让朕觉得,这新政不过是用来堵朕北伐的借口。”
垂拱殿烛火摇曳,赵祯盯着舆图上蜿蜒的白山黑水,指尖重重叩在契丹与女真交界处。案头金牌泛着冷光,尚未封口的蜡丸里藏着他连夜写就的手诏:“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天下没有不败的将军!”
“杨会轻敌冒进,罪在失察。” 皇帝将狼毫掷入笔洗,墨汁溅在 “太白山” 三字上,晕开一片暗云,“但女真据险而守,非熟谙地利者不能破。传旨下去,着他镇守边陲,戴罪立功。”
枢密使韩琦捧起金牌,犀角腰带压得蟒纹官服起皱:“陛下明鉴,契丹与女真素有仇怨,若许以岁币为饵,或许可借其力。只是... 杨会新败,军心不稳,就地取粮恐生事端。”
赵祯忽然笑了,指腹摩挲着舆图上的 “松漠都督府”:“朕岂会让杨家军单打独斗?你瞧这契丹各部,就像散沙 ——” 他抓起朱砂笔狠狠点在耶律氏的牙帐上,“当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契丹人得了甜头就想吞掉中原;如今女真崛起,他们该尝尝被背后捅刀的滋味了。”
殿外更夫敲过三更,皇帝突然咳嗽着按住胸口。医官进的参片还在盏中浮沉,他却抓起边关急报:“告诉杨会,开春雪化时,朕会让契丹东路军直扑黄龙府。但他得给朕记住 ——” 赵祯的朱笔在 “太白山” 上划出裂痕,“若再因气候误事,朕就把他的盔甲熔了,给守皇陵的石人披!”
韩琦退出殿外时,见月光将檐下 “正大光明” 匾额切成两半。手中金牌的冰凉透过锦缎传来,他忽然想起范仲淹前日在枢密院说的话:“以夷制夷如玩火,就怕这把火烧到自家粮草上。” 而此刻,垂拱殿内的烛火仍在风雪中摇晃,像极了皇帝眼中那团灼烧的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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