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滞,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看向林德芳,语气里带着几分被打断兴致的不悦。
“不是已经胜了?怎么还要派兵?”
“陛下!”林德芳心头一紧,往前一步,声音沉重,“这只是小胜!我大乾尚有三座城池,仍被山麓族铁蹄践踏!先皇在世时立下祖训,寸土不让!”
他知道,这话说得急了,可他不能不急。
他弟弟林德尚手里就七百人,那是先行军,是尖刀,不是铜墙铁壁!
拿这七百人的命去碰山麓族的几万主力,那不叫英勇,那叫送死!
皇帝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他不喜欢听这些。
他只想听捷报,只想享受胜利的喜悦。
他广修寺庙,敕造佛塔,难道真的是为了普度众生?
不。
他要的是功德。
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能被万民传颂的功德。
京郊的万佛寺,三千六百尊佛像,每一尊都耗费黄金百两。
城东的镇国塔,高九十九丈,琉璃为瓦,宝玉为顶,据说在月夜之下,能与星辰争辉。
这些,都是他的手笔。
都是他的功德碑。
每当有僧人高唱“陛下仁德,功盖千秋”,每当有百姓跪在佛前,念着“吾皇万岁”,他都能感觉到一种实实在在的满足。
仿佛那些声音,那些香火,真的能化为一层看不见的气运,笼罩在他的身上,庇佑着他的江山。
这和听捷报,是同样的道理。
他不需要知道前线的士兵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
他只需要知道他们胜了。
他不需要知道林德芳为了调度粮草熬了几个通宵。
他只需要知道捷报送到他手里时,那份来自满朝文武的敬畏和尊崇。
胜利,是用来享受的。
功德,是用来称颂的。
这才是帝王该关心的事情。
至于那些泥泞里的挣扎,刀口上的鲜血,账本里的亏空……
自然有臣子去处理。
他只要结果。
一个光辉万丈,足以载入史册的结果。
他的目光越过林德芳,落在了那个静静站立、宛如局外人的林清玄身上。
“佛子以为如何?”
皇帝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寻求认同的期盼。
“此战,可算是顺应天意?可还需要再派援军?”
林清玄微微颔首,清越平和的嗓音,在金銮殿中清晰地回响。
“陛下,天意即民心,军心即国运。”
“阜阳大捷,是林将军与七百将士舍生忘死,以血肉之躯扞卫疆土所得。此为民心所向,军心可用,自然……亦是天意所归。”
他巧妙地将虚无缥缈的“天意”,直接钉在了实打实的“人心”和“战功”上。
皇帝闻言,双眼骤亮,猛地一拍手掌。
“说得好!佛子果然通透!”
他脸上的喜色更浓,多日来因玉璧碎裂而产生的自我怀疑,在此刻找到了完美的出口。
“如此说来,这场大捷,正是上天对朕、对大乾的肯定!好!好啊!”
他心情彻底舒畅,之前林德芳带来的那点不快被一扫而空。
他觉得,这事儿,成了!
然而,林德芳见皇帝这副样子,一颗心直往下沉。
皇帝这是完全没听懂,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听懂!
他不得不再次出列,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
“陛下,佛子所言极是,此战确乃民心军心所向!但!”
他加重了语气。
“二弟德尚所率仅为七百先行军!虽挫敌锐气,生擒敌酋之子,可山麓族主力未损,仍占据我三座城池!”
“若后续援军粮草不能及时抵达,七百壮士孤悬在外,久守必失!届时前功尽弃,阜阳危矣!先皇‘寸土不让’的祖训,臣,不敢忘!”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殿内刚刚回暖的气氛瞬间凝固。
一些主和派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觉得林德芳太不知好歹,既然赢了,见好就收嘛,何必再耗费国库,让大家跟着一起过苦日子。
皇帝脸上的笑意彻底淡了下去,眉心蹙起一个川字。
他真的不想再打了。
赢了一场,蛮子也该怕了,说不定自己就退了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清玄,带着明显的暗示和引导。
“佛子,”皇帝的声音慢了下来,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依你之见,既然天意已显,我军又已获胜,是否……还需再派大军,劳民伤财?莫非,上天还有其他示下?”
这话,几乎就是明着让林清玄找个台阶,把出兵这事给否了。
林清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
他当然听懂了皇帝的弦外之音,也看到了父亲林德芳藏在朝服下的紧握双拳。
他微微垂眸,指尖轻轻捻过一颗佛珠。
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陛下,天意昭昭,不在旦夕胜负,而在江山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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