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以前在服装厂待过?”沈星晚赶紧接话。
“待了三十年,”老头的锉刀顿了顿,“从学徒做到机修组长,后来厂子黄了,就回村了。”他把磨亮的旋梭装进机器,踩下踏板,机针走线的声音突然变得顺畅,像春雨打在窗纸上。
沈星晚和陆战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这台能修,”陈大爷直起身,捶了捶腰,“换个新针板就行。那台‘蜜蜂’得换针杆,我家还有根旧的,明天给你拿来。就是这‘飞人’……”他摇了摇头,“摆梭配不上,除非去县城找专人车一个,那得花钱。”
“花钱也行!”沈星晚连忙说,“多少钱都成!”
老头瞥了她一眼,嘴角扯出点笑:“你这丫头,倒比县服装厂的厂长痛快。”他把铁皮盒往包里收,“明天我带工具来,给你修那两台能救的。剩下的……你们自己掂量。”
送陈大爷出门时,陆战锋把那两斤水果糖硬塞给他。老头没推辞,拐杖点地的声音里,忽然丢下句:“后儿个让村西头的刘寡妇来,她以前在厂里踩过十年机器,比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懂行。”
沈星晚愣在原地,看着老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跳起来抱住陆战锋的胳膊:“他答应了!陆大哥,他答应了!”她的围裙蹭到他胸前,沾着的机油在蓝布褂子上印了个小巴掌。
陆战锋扶住她的腰,掌心隔着厚实的棉袄,仍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震颤。“慢点,”他低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发顶,“别高兴得忘了陈大爷要针板。”
“对哦!”沈星晚松开他就往自行车棚跑,“我去供销社问问,有没有‘标准’牌的针板!”
陆战锋看着她裹着红围巾的背影冲进寒风里,忽然笑了。阳光落在他沾着机油的手上,那些黑渍仿佛也带着暖意。
供销社的针板没货,沈星晚又跑了三家缝纫店,才在县城最角落的旧货摊上找到块锈迹斑斑的。摊主说这是“标准”牌原配,要价五块,一分都不能少。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咬咬牙买了下来,回去的路上,自行车筐里的针板像块金子,沉得她胳膊发酸。
回到厂房时,陆战锋正蹲在“飞人”牌缝纫机前,用铁丝比划着什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机器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笨拙的画。
“你看,”他抬起头,鼻尖沾了点铁屑,“我想试试用铁丝弯个简易摆梭,虽然走不快,但缝直线应该行。”
沈星晚把针板递给他,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她蹲下去,和他一起摆弄那截铁丝,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又忍不住笑起来。
“明天陈大爷来了,肯定要骂咱们瞎折腾。”沈星晚的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荡开,惊起梁上的灰尘。
“骂就骂呗,”陆战锋把弯好的铁丝装进机器,“总比坐着等死强。”
第二天一早,陈大爷果然带着工具来了,身后还跟着刘寡妇。她穿着件灰扑扑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攥着块蓝布,见了沈星晚就红着脸低下头——这是上次谣言风波里,被传和赵木匠有染的女人。
“刘姐踩机器是把好手,”陈大爷把工具往桌上一放,“就是嘴笨,你们多担待。”
刘寡妇没说话,走到修好的“标准”牌前,踩下踏板,机针在布上走出匀匀实实的线迹,比沈星晚缝得还漂亮。她脸上的红晕没褪,嘴角却悄悄翘了翘。
陈大爷修机器时不许旁人插手,沈星晚就和刘寡妇拆那台最破的“飞人”。刘寡妇的手指很巧,能把缠成乱麻的线头理得清清楚楚,她告诉沈星晚,这台机器的摆梭其实能修,就是要把锈迹彻底磨掉,再垫层薄铜片。
“我家那口子以前是铜匠,”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针穿过布料的“沙沙”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走后,那些工具我都收着呢。”
沈星晚心里一动,忽然明白陈大爷为什么特意叫上她。她握住刘寡妇拿剪刀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布传递过去:“刘姐,等机器修好了,你留在我这儿干活吧,工钱按天算,管三顿饭。”
刘寡妇的剪刀“咔嗒”一声掉在布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灰扑扑的棉袄上。
三天后,两台缝纫机正式能用了。“标准”牌走直线又快又稳,换了针杆的“蜜蜂”牌虽然慢点,却能车简单的花边。那台“飞人”牌被陆战锋和刘寡妇合力修好了摆梭,虽然一天最多缝十件衬衫,却比手工快多了。只有最后一台“工农”牌,因为齿轮磨损太厉害,只能当摆设。
陈大爷临走时,把那根旧针杆送给了沈星晚,还留下本磨得卷边的《缝纫机维修手册》,扉页上有行褪色的钢笔字:“机器跟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脸。”
陆战锋把手册放进工具箱时,沈星晚正踩着“标准”牌缝纫机试做新样衣。宝蓝色的确良在机针下流动,领口的栀子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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