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后的临安,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湿冷。纯玉阁的老槐树开始落叶子,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被风卷着堆在墙角,像积了一层薄薄的愁绪。姜承瑾坐在窗边绣着一幅《百子图》,针脚细密,可指尖总有些发颤——这已是她第三回绣这幅图了,前两幅要么绣错了配色,要么漏了线,连青黛都看出她心不在焉。
“娘娘,喝杯热茶暖暖手吧。”青黛端来一盏姜枣茶,看着绣绷上只绣了半只的孩童鞋,忍不住轻声道,“您这几日总对着这幅图发呆,要是累了,不如歇会儿?”
姜承瑾放下绣花针,接过茶盏却没喝,目光落在窗外那方小小的天井里。自去年太子赵旉病逝后,宫里的气氛就变了。赵构从前虽不算开怀,可偶尔还会和她笑着说些朝堂趣事,如今却总爱独自坐在书房里,对着太子生前用过的小木车发呆,一夜夜地失眠,眼窝都陷了下去。
后宫里更是暗流涌动。皇后病好后虽不再明着刁难她,却总在请安时有意无意提起“子嗣”二字,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入宫三年未诞一儿半女,占着圣宠却无实绩。其余嫔妃也开始蠢蠢欲动,丽妃前些日子还遣人送来过一匣子滋补的燕窝,可自打太医院院判说淑妃“体质宜子”后,丽妃便再没了消息——人人都想成为下一个诞下皇子的人,好母凭子贵。
“陛下今日又去慈宁宫了?”姜承瑾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青黛点头:“是,方才路过御花园,见李公公陪着陛下往那边去了。听说太后又在劝陛下选秀,说宫里妃嫔太少,该多添些人,也好早日有皇子降生。”
姜承瑾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温热的茶水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却暖不透心里的凉。她不是没想过要个孩子,可太医诊脉时总说她“气血偏虚,需慢慢调理”,赵构虽从未怪过她,可每次看着他对着太子遗物出神的模样,她心里就像扎了根刺。
正说着,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赵构来了。姜承瑾连忙起身相迎,刚要屈膝行礼,就被他伸手扶住。她抬头看他,见他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也比往日苍白,心里不由得一疼:“陛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在慈宁宫多陪太后一会儿?”
“母后又在说选秀的事,听着心烦。”赵构拉着她走到窗边坐下,目光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百子图》上,语气沉了沉,“你还在绣这个?”
“臣妾想着,或许绣幅百子图,能讨个好彩头。”姜承瑾勉强笑了笑,伸手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却被他握住了手。
“承瑾,”赵构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低,“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选秀的事,朕不会应的。”
姜承瑾心里一震,抬头望他。她原以为,皇后日日催促,朝堂上大臣们也屡次上书请“广纳后妃,以固国本”,他总会松口的。毕竟,对于帝王而言,子嗣关乎江山传承,远比儿女情长重要。
“陛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构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朕若真选了新人入宫,你怎么办?”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底满是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宫里的勾心斗角,你已经受够了。朕不想再让你受委屈,更不想看到你像从前那样,被人孤立排挤。”
姜承瑾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转过身,靠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陛下,臣妾不怕选秀,臣妾只怕……只怕您会忘了臣妾,只怕您再也不喜欢臣妾了。”
“傻丫头。”赵构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朕怎么会忘了你?这宫里这么多人,只有你会在朕烦忧时,安安静静地陪着朕;只有你会在朕想发脾气时,劝朕莫要动怒;只有你……会把朕的委屈,当成自己的委屈。”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哽咽:“太子走后,朕夜里总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抱着朕的腿喊‘父皇’的模样。是你,每晚都熬着安神汤给朕喝,陪着朕坐到天亮。承瑾,朕欠你的,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姜承瑾哭得更凶了,把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不安、焦虑,全都化作眼泪发泄了出来。青黛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把满院的落叶声和屋内的低泣声,都隔绝在各自的天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姜承瑾才渐渐止住哭声。赵构拿过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又端过那杯早已凉透的姜枣茶,皱眉道:“茶都凉了,朕让小厨房再给你炖一碗。”
“不用了陛下,臣妾不渴。”姜承瑾拉住他,轻声道,“其实……皇后说的也有道理。选秀之事,关乎大宋的传承,臣妾不能太自私。若陛下真觉得需要,便……便依了皇后吧。”
赵构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朕知道你懂事,可朕不想勉强自己。等过些日子,朕会跟皇后说清楚,选秀的事,先缓一缓。眼下,朕更想好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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