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涩。黑暗。
意识如同沉船碎片,在无尽的冰冷和窒息感中缓慢上浮。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灌入更多灼痛肺叶的海水。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翻滚,撞在坚硬冰冷的物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右腿早已失去知觉,只剩下一种脱离般的、弥漫全身的剧痛。
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有力得像铁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坚定,拖拽着她,对抗着下沉的漩涡和混乱的水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
“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冰冷刺骨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带来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安娜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瘫倒在坚硬粗糙的表面上,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呕吐出大量咸涩的海水和胃里的酸水。
耳边是狂风暴雨的咆哮,是海浪疯狂拍打礁石的轰鸣。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脸上。
她艰难地睁开被海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是一个低矮、被暴雨笼罩的混凝土防波堤。她正躺在堤坝湿滑的斜坡上。不远处,北海狂暴的黑色海水如同沸腾的巨锅,那座巨大的“海鬣狗”平台正在缓缓倾斜、下沉,巨大的钢铁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垂死的呻吟,爆炸的火光在风雨中明灭不定。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防波堤边缘,望着平台沉没的方向。他浑身湿透,黑色的衣物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精悍而疲惫的轮廓。左腿姿势有些别扭,显然旧伤未愈。右手垂在身侧,握着一把看起来像是改装过的、加长了弹匣的微型冲锋枪,枪口还冒着丝丝青烟。
韩默。
他真的来了。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幽灵,用最暴烈的方式,炸毁了那座钢铁坟墓。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苏醒,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纵横交错的旧伤新痕,被雨水冲刷得发白。那双充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冰冷余烬的枯井,看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疲惫和…某种确认后的沉寂。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还活着,随即扫过她那条以不自然角度扭曲、鲜血淋漓的右腿,扫过她苍白如纸、沾满血污油渍的脸。没有任何言语,他走上前,蹲下身,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检查了一下她右腿的伤势。
安娜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韩默皱紧了眉头。他从腰间一个防水挎包里掏出最后一支强效止痛针和抗生素,撕开包装,直接注射进她大腿完好的肌肉。然后,他用匕首割开她破烂的裤腿,露出里面惨不忍睹的伤口——骨头恐怕已经彻底断裂,只连着一点皮肉。他面无表情地用消毒水冲洗(引来安娜又一阵剧烈的抽搐),撒上厚厚的药粉,然后用找到的两块相对平整的碎木片和撕开的背包带,进行紧急固定。
整个过程高效、冷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情绪,像是在处理一件损坏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正在沉没的平台。爆炸声已经稀疏,只剩下金属扭曲断裂的哀鸣和海水吞噬一切的咆哮。卡尔森…和那个恐怖的“芬里尔子嗣”…大概率已经葬身海底。
但韩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轻松。他知道,卡尔森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庞然大物,依旧隐藏在更深、更黑暗的水下。
“能走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被风雨声撕扯得模糊不清。
安娜咬着牙,试图用左腿和手臂支撑起身体,但右腿传来的剧痛和全身的虚脱让她再次栽倒。她绝望地摇了摇头。
韩默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沉默地再次蹲下,将微型冲锋枪背在身后,然后转过身,用自己宽阔但同样伤痕累累的后背对着她。
意思很明显。
安娜看着他那同样湿透、沾满血污和油渍的后背,看着他脖颈上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划伤,眼眶突然一阵酸涩。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屈辱和一丝微弱依赖的复杂情绪。她最终还是成了他的拖累。
她不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韩默托住她的腿弯(避开了右腿伤处),猛地起身!巨大的力量牵扯到他自己的伤口,让他也闷哼了一声,但他稳住了,背着安娜,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防波堤另一端、远离海岸的方向走去。
风雨依旧肆虐。特罗姆瑟的灯光在身后的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他们如同两个从深海里爬出来的、伤痕累累的孤魂,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和仇恨,消失在挪威北部荒凉海岸线的黑暗之中。
……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在地狱边缘模糊的跋涉。
韩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破旧不堪、几乎要散架的厢式货车。车厢里堆满了鱼腥味的破渔网和工具。他将安娜安置在角落相对干燥的地方,自己则坐在驾驶位,沉默地开着车,沿着蜿蜒曲折的沿海公路,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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