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林淡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松开了手,又低声补了一句,“今日之情,林某记下了。”
小太监攥紧了荷包,用力点头,引着林淡一步步走下那漫长的汉白玉台阶。
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
宫门外,林伍正坐在车辕上,心神不宁地张望着。
一见林淡出来,他立刻跳下车迎上去,刚喊了声“老爷”,就察觉到不对——自家老爷的脸色怎么白得跟纸一样?嘴唇也失了血色,脚步虚浮,虽然极力挺直背脊,但那姿态……林伍心头一紧,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林淡的胳膊,触手只觉一片冰凉。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宫里……”林伍的声音都变了调。
“无妨。”林淡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声音有些发飘,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甚至回头对送他至宫门口、满面忧色的小公公点了点头,用寻常语气道了句“有劳公公,请回吧”。
待那小太监转身回去,宫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森严的世界,林淡才猛地卸了力,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林伍身上。
“送我直接回府。”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断,“回府后,你派最机警可靠的人,分头去大理寺和鸿胪寺,请三老爷和四老爷立刻回府,就说我有急事,让他们务必即刻回来,不要惊动旁人。”
林伍听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他不敢多问,重重点头,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林淡弄上马车,一叠声地催促车夫:“快!回府!稳着点,但快点!”
马车在京城街道上疾驰,车厢内却异常安静。
林淡靠坐在软垫上,闭目调息,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着,指节泛白。胸腹间那股灼痛与腥甜感并未完全消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楚。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将最坏的后果一一推演,思考着每一分可能的退路与保全之策。
回到林府,车刚停稳,林伍正要搀扶,林淡已自己掀帘下车,脚步虽有些发软,却仍竭力走得平稳。
刚进二门,得了消息的江挽澜已匆匆迎了出来。她今日穿了身家常的鹅黄襦裙,发髻松散,显然正在内院处理事务,闻报夫君今日下衙早得异常,心中正讶异。
“夫君今日怎么……”她笑着开口,话到一半,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的目光何等锐利,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林淡异常苍白的脸色、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以及官袍前襟上那片已经转为暗沉黑褐色的不规则痕迹。那颜色,那位置……江挽澜的心猛地一沉,她是将门之女,自幼习武,见过血,甚至见过伤亡,绝不会错认。
“血?”她一步上前,顾不上仪态,伸手就抓住了林淡的手臂,声音陡然变得紧绷,“夫君,哪来的血?你受伤了?宫里出了什么事?”
她一边问,一边就要去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林淡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仿佛想传递一点温度,也稳住她的心神。“没受伤,”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尽力平稳,“应该是……急火攻心,吐了口血。没事的,你别慌。”
他拉着江挽澜,避开可能会经过的仆役,快步走向他们居住的东院正房。一进房门,掩上门扉,隔绝了外界,林淡才卸下所有强撑的镇定,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带着痛楚地呼出一口气。
“挽澜,”他看着她瞬间红了的眼眶,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与酸楚,将今日在紫宸宫中与皇帝的激烈冲突,皇上的震怒,那些“僭越”、“擅权”、“与贪官无异”的诛心之言,以及自己最后心灰意冷的顶撞与离开,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末了,他看着她震惊而苍白的脸,苦涩道:“……事情便是如此。我错估了圣心,触了逆鳞。雷霆之怒不知何时会降下,恐怕要连累夫人,甚至连累郡王府了。”
江挽澜听完,最初的震惊过后,眼底却燃起了一簇火。
她用力回握住林淡的手,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夫妻本是一体,荣辱与共,生死同担!夫君是为了正事,为了百姓,何错之有?若皇上因此降罪……”
她咬了咬唇,眼中闪过决绝,“我江挽澜既嫁入林家,便是林家的人,郡王府的女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夫人……”林淡心中暖流与痛楚交织,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之时。他拉着她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目光紧紧锁住她:“挽澜,你信我吗?”
“当然。”江挽澜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无比。
“好。”林淡仿佛从她的眼神中汲取了力量,“我不能让林家,还有岳家,因我一人之失被牵连。眼下情势未明,但需做最坏的打算。你能替为夫磨墨吗?”
江挽澜看着他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安排后路了。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立刻抬手狠狠擦去,用力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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