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那面颠倒众生的水镜,虽已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但它投下的巨大阴影,却沉甸甸地压在了京都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的心上。
往日里最是喧嚣的都城,此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街头巷尾,落针可闻。贩夫走卒们紧闭着嘴,挑着担子匆匆走过,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最爱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人们,如今也像是被缝上了嘴巴,一个个面色发白,躲在自家门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茶楼酒肆,依旧开着门,却没了往日的迎来送往,只剩下几个胆子大的熟客,枯坐着,一杯茶水从滚烫喝到冰凉,谁也不先开口。偶尔有人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对上旁人惊惧的目光,便又触电般地咽了回去。
宁念。
这个名字,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从一个可以肆意唾骂、用以彰显自身“正义”的魔女符号,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禁忌。人们不敢再提起,仿佛那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魔力,能穿透屋瓦,引来九天之上那双清冷眼眸的注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含混不清的代称。
“天上的那位……”
“魔尊身边的……”
每一个称呼,都带着发自肺腑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之前谩骂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那不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孤女,而是一个敢于立于魔尊身侧,以天地为棋盘,质问乾坤、审判人心的复仇者。
张御史当场气绝昏死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权贵圈层。那位被誉为“清流砥柱”的老臣,用他自己的性命,为宁念那句“究竟谁才是魔”做了一个血淋淋的注脚。
——谎言,是会杀人的。而真相,亦然。
……
皇城深宫,凤仪宫。
殿内温暖如春,手臂粗的红烛静静燃烧,将殿角巨大的鎏金鸾鸟香炉映照得金光闪闪。炉内燃着顶级的龙涎香,那馥郁而安神的香气,足以让任何心烦意乱之人平静下来。
然而,大公主李清月却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燥意。
她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铺着白狐软垫的窗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由三百六十五颗南海珍珠串成的念珠。每一颗都滚圆饱满,光华内蕴,是去年她生辰时,父皇特意命人从国库中挑选出来赏赐给她的。
可此刻,这串曾让她引以为傲的珍宝,握在手里,却只觉得冰冷硌手。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水镜中的画面。
那个叫宁念的女子,衣着是那样的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一张脸上写满了洗不尽的疲惫与哀伤。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立于三界最强者的身侧,面对整个京都的怒骂与审视,她的脊梁,没有弯下分毫。
那双眼睛……
李清月闭上眼,那双眼睛便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那里没有狐媚,没有讨好,只有一片沉寂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死海。
曾几何几,李清月是嫉妒宁念的。
作为天之骄女,她生来便拥有一切——最尊贵的身份,最奢华的用度,以及父皇毫无保留的宠爱。她习惯了所有人的仰望与奉承。当听闻魔尊玄苍为了一个凡间祭品,不惜与整个正道为敌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是嗤之以鼻,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她以为,那宁念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狐媚手段,才侥幸获得了魔尊的垂青。她将宁念想象成一个攀附于强者的菟丝花,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在她的认知里,那不过是一种运气,一种可以被取代的运气。
她甚至在私下里,对着镜中自己美丽而高贵的容颜暗想,若是有机会站在魔尊面前,凭她的身份与容貌,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可今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想法有多么可笑。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的华美宫装,抚摸着手腕上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再回想水镜之中,宁念那一番言论背后所承载的血海深仇、滔天冤屈,以及那份不惜与整个世道为敌的决绝……
李清月忽然觉得,自己所拥有和追求的一切,在这份极致的爱恨与力量面前,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微不足道。
她所骄傲的,是父皇的赏赐,是身份的荣光,是建立在别人奉承之上的虚荣。这一切,别人能给,自然也能收回。
而宁念所拥有的,是她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挣来的资格,是刻在骨血里、无人能够夺走的意志。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一个是被圈养在黄金牢笼中的金丝雀,另一个,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金丝雀,如何能与凤凰相比?
“殿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在寂静的宫殿中响起。
李清月猛地回神,看到自己的心腹暗卫统领,已经单膝跪在了三步之外的阴影里。他浑身都笼罩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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