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脸上的慵懒闲适终于彻底消失了。他猛地坐直身体,脸色先是涨红,随即变得煞白,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戳中痛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心虚。他指着宿元景,手指颤抖:“你……你大胆!宿元景!你……你竟敢……竟敢转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污蔑宰辅,诽谤……诽谤于朕?!”他的声音尖利,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全无帝王威严,更像是一个被踩了尾巴的懦夫。
宿元景豁出去了,他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地有声,悲声道:“陛下!此非臣之言,乃王伦当众所言!聚义厅内,九十几名贼首齐声应和,声震屋瓦!他们高呼‘反贪官!反暴政!反分裂!重塑乾坤!’高呼‘此等朝廷,此等世道,不反,大宋必亡!’陛下!此非一寨之叛,实乃天下之怨聚于梁山!王伦之言,虽大逆,却……却道尽了海内沸腾之民怨!句句如刀,直指朝廷积弊!陛下若再不警醒,整肃纲纪,严惩六贼,罢花石,息括田,抚恤黎庶……恐……恐变生肘腋,祸不远矣!那梁山,已成燎原之势,绝非童枢密轻易可剿!望陛下明察!速做圣断啊!”
宿元景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将一路所见所闻所思的恐惧与忠告,尽数倾泻而出。他希望能用这最后的呐喊,震醒这位沉溺在艺术与道教幻梦中的君王。
然而,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赵佶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他并非完全不懂宿元景话中的严重性,那“大宋必亡”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享乐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但他更强烈的感觉是恐惧——对王伦竟敢如此赤裸裸指责他的恐惧,对那“反”字背后所代表的暴烈力量的恐惧,对宿元景此刻不顾一切、近乎指责君父的恐惧!这份恐惧迅速压过了那丝微弱的警醒,转而化为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和急于逃避的懦弱。
“住口!住口!”赵佶猛地抓起案几上一个精美的定窑瓷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反贼!都是反贼!那王伦是反贼!你……你宿元景,竟敢替反贼张目,在此咆哮宫阙,危言耸听,离间君臣!你……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君父?!”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宿元景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什么民怨沸腾!什么大宋必亡!妖言惑众!定是那梁山贼寇给你灌了迷魂汤!朕……朕看你是老糊涂了!被那些草寇吓破了胆!滚!给朕滚出去!”
他像一头受惊又羞怒的困兽,只想立刻将这刺耳的声音和可怕的事实驱离他的“仙境”。他甚至不敢,或者说本能地拒绝去深想宿元景话语中的真实分量。面对赤裸裸的、指向他本人的尖锐控诉和亡国预警,这位大宋天子展现出的,只有胆怯的暴怒和懦弱的逃避。
“陛下!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句句肺腑……”宿元景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滚!朕不想再听!”赵佶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来人!将宿元景给朕轰出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入宫奏事!梁山之事,朕自有主张!再有多言者,以同党论处!”
几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架起跪在地上的宿元景,粗暴地向外拖去。
宿元景没有挣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位瘫坐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眼神惊惧慌乱、再无半分仙风道骨、只剩下一个被戳破幻梦后色厉内荏的胆怯君王的道君皇帝。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热血,所有的忠忱,所有的期冀,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他被拖出精舍,拖离那依旧仙乐飘飘、花香馥郁的延福宫。身后,传来赵佶气急败坏、带着惊惶的吼声:“快!快传蔡京、童贯、梁师成!还有……把李彦也叫来!反了!都反了!他们想干什么?!”
夕阳的余晖,将巍峨的宫墙染上一层如血的金红。宿元景踉跄地走出宫门,怀中的招安诏书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他抬头望向那暮色四合下,依旧灯火璀璨、笙歌隐隐的皇城,只觉得那是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王伦那雷霆般的声音,再次在死寂的心中轰然炸响,带着宿命般的回音,冰冷地宣告:
“此等朝廷,此等世道,不反,大宋必亡!”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御街。宿元景佝偻着背,身影在巨大的宫墙阴影下,显得渺小而孤寂,一步一步,融入了东京城华灯初上的、虚假的繁华夜色之中。他知道,自己带回来的真相和警告,连同那份无人接旨的诏书,都已被那座宫殿的主人,像丢弃垃圾一样,彻底地抛弃了。而大宋的命运,也在这抛弃中,滑向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喜欢王伦逆天改命称帝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王伦逆天改命称帝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