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仓前。
这里排队的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怀抱婴儿的妇人、或是身体残缺的可怜人。他们手中拿着的,是另一种票据——慈恤券。
一个佝偻的老妪,在一位好心妇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排到了仓口,摸索着将一张慈恤券递过去:“老婆子…赵李氏…孤寡米…”负责此处的是一位中年女吏。她接过券仔细查看,温声道:“赵婆婆,您这个月的份例,粟米半斗。”她示意旁边的女仓丁取米,又额外拿起一小包用荷叶裹着的东西,柔声道,“天渐凉了,这是用新收商税采买的陈年艾草,您拿回去熏熏屋子,去去湿气,也算咱们商税的一点心意。”那艾草包上,赫然贴着一张小小的红纸,上书一行娟秀小楷:“商税慈恤,泽被孤寡”。
老妪摸索着接过米袋和艾草包,浑浊的老泪滚落:“老婆子…替我那死在辽东的儿子…谢过朝廷…谢过交税的善心老爷们…”她哽咽着。搀扶她的妇人也红了眼眶,低声道:“婆婆,您拿稳了。这米,这艾草,都是那些走船的大商人们交的钱买的,是活命的恩德啊!”
杜衡引着心神激荡的巨贾,默默穿过人群,来到便民仓区域中央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台
“诸位,”杜衡的声音响起,“便民仓之粮,从何而来?其一,运河工程专款采买;其二,便是尔等口中那‘十税其三’的商税!”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金算盘,手腕一振!
“哗啦啦——!”
“诸君请看!”杜衡左手五指横飞。他右手则拿起一支朱笔,在摊开的账册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下一个个力透纸背的数字:
“玄武阁有司,详录汴州新设便民仓首月之收支!”
“入库:商税项下,计——八千七百六十三贯!”
朱笔重重一点。
“支用:购粟米、麦、菽,计——五千四百二十贯!所购之粮,尽数存放尔等眼前仓廪!”
算珠再次爆响。
“支用:购御寒麻布、平价药材(如艾草)、盐,计——一千九百贯!已发放于孤寡病残!”
“支用:便民仓胥吏、仓丁、护卫薪俸、仓廪维护,计——一千贯!”
“结余:二百四十三贯!已入库封存,留待急用!”
杜衡停下拨珠的手,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因震撼而失神的脸庞:
“此八千余贯商税,首月便活汴州周边饥民、孤寡、病残——逾七千口!” 他声音陡然拔高,“七千口!诸位!这意味着什么?”他猛地一指下方排队的人群,“意味着七千个像王石头那样能养家的汉子,不会因饥饿而铤而走险!意味着七千个像赵李氏那样的孤寡老人,能在这世上多喘一口气!意味着七千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能多喝一口救命的米汤!”
“活民七千,此为‘仁’!”
他稍作停顿,接着,他话锋一转:
“然,商道贵通,商贾重利。杜某深知,无利可图,仁亦难久!” 他再次拨动算珠,这一次节奏舒缓却充满力量,仿佛在叩击一扇通往财富的大门。
“诸位再看此数——” 朱笔在另一页账册上圈出一个数字,“汴州新城,自便民仓设立、运河初通,首月新增常驻及流动人口——三万一千二百口!”
“再看此数——” 又圈出一个更大的数字,“汴州草市、商铺、客栈、脚店、酒肆、勾栏…首月新增商户——三百七十六家!较上月暴增——三成有余!”
“再看此数——” 朱笔最终落在一个让所有商人呼吸都为之一窒的数字上,“汴州全城,首月商货交易总额——较上月增长——四成五!”
杜衡猛地将朱笔掷于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李万金等人:
“商税百贯,活民千口!此千口之民,非但非尔等负担,反是尔等衣食父母!他们活下来,有了力气,有了盼头,便会劳作,便会消费!他们买布做衣,买米下锅,买酒解乏,买器皿装点生活…他们便是那暴增的三万客流!他们便是那新增的数百商户的客源!他们便是那交易总额暴涨近五成的——根本所在!”
“活民即是活商!便民仓散出去的是米粮,聚拢的是人心,更是滚滚而来的商机与财源!此乃——‘利’!”
“十税其三,看似取利三成,实则助尔等开辟利源,何止十成?!此乃以‘仁’养‘利’,‘利’反哺‘仁’之生生不息大道!”
“杜阁主!”一个站在李万金身后、经营南北杂货的吴姓商人忍不住开口,“阁主所言,如拨云见日!然…然商道多艰,天灾人祸在所难免。若遇大灾之年,河道受阻,商路断绝,我等本就艰难,若再按此税率缴纳,恐…恐力有不逮啊!此非推诿,实乃肺腑之忧!”这话立刻引起了不少商人的共鸣,纷纷点头。再好的道理,也要能度过现实的难关。
杜衡看着吴姓商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吴员外所虑,正是商道长久之根本!亦是朝廷推行仁政、涵养税源之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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