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镇的老人们总爱围在老槐树下唠嗑,话题绕来绕去总离不了镇东头那间破瓦屋——屋檐下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赎心坊"。坊里住着个白胡子老头,姓周,专做一种怪活计:用浸过血泪的纸做衣裳。镇里人都说,那是给犯了重罪却又"情有可原"的人穿的"纸衣刑"。
要说这纸衣刑的讲究,可比坐大牢还玄乎。那纸衣是用犯人的血混着黄表纸浆浸染,再用苦楝汁一遍遍浆过,晒足七七四十九天。穿上身时,薄得像层雾,可紧得能贴到骨头缝里。最奇的是它会"长心眼"——要是犯人接着使坏,纸衣就跟着心狠,越勒越紧,磨得皮肤渗血;要是真心改过,纸衣便软和起来,最后能化在风里,跟没穿过似的。
这事儿传得凶,可谁也没亲眼见过。直到那年腊月,镇上来了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柄缺了口的铁剑,眉峰里全是霜。
一、血仇
那汉子叫邓风,三年前在陕西老家遭了横祸。他本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因仗义救过几个被山贼劫的商队,得了"玉面剑"的名号。偏巧那年腊月,他带着妻儿回乡探亲,半道上撞着伙马匪。领头的叫马九,脸上有条蜈蚣似的伤疤,听说邓风是镖师,拍着刀笑道:"听说你护镖厉害?老子偏要试试你这铁剑软不软!"
那一夜,马匪烧了他的庄子,砍了他媳妇的头,把他三岁的儿子挑在刀尖上甩进了枯井。邓风被捆在树上,看着妻儿的血渗进雪地里,红得刺眼。等他挣断绳子冲过去时,马匪早跑了,只留串带血的马蹄印。
他追了三个月,从陕西追到湖北,最后在长江边堵住了马九。那马匪见了他,反而笑了:"就你?也配报仇?"话没说完,邓风的剑已经捅穿了他的心口。血溅在他脸上,温的,黏的,像极了妻儿的血。
后来官府抓了他,判了斩立决。可审案的老知县翻着卷宗直叹气:"这马九糟践了多少户人家?光记录在案的就有七条人命。邓风虽杀了人,可......"最后到底改了判,发去青竹镇受"纸衣刑"——说是"刑",倒更像道坎儿,过了,就能重新做人;过不了,就得被纸衣磨死。
二、纸衣
邓风是在腊月廿三那天进的赎心坊。周老头正蹲在灶前烧火,见了他也不抬头,只说:"脱了上衣。"
邓风梗着脖子:"我为啥听你的?"
周老头这才抬起头,眼神像把淬了冰的刀:"我是马九的亲叔叔。"邓风的手按在剑柄上,周老头却笑了,"你杀他时,他怀里还揣着我给他求的平安符。他说等做完这票,就回河南老家娶媳妇,给我生个大胖侄孙。"他从怀里摸出张发黄的纸符,"你看,边角都磨破了,可见他早忘了自己干的好事。"
邓风的手松了。周老头转身从木箱里取出叠黄纸,浸在苦楝汁里搅了搅:"这纸衣得用犯人的心头血染。你扎破手指,滴三滴。"
血珠落进纸浆里,像三朵小红花。周老头抄起木槌,一下下砸着纸,"咚、咚、咚",震得邓风太阳穴发疼。等纸晾干了,裁成件窄袖短衫,递给他:"穿上。"
邓风刚把纸衣套上胳膊,就像被千万根细针扎着。那纸紧得能掐出水,顺着胳膊往心脏挤,疼得他额角直冒汗。周老头拍了拍他肩膀:"疼就对了。你杀马九时,他媳妇抱着娃哭,你没觉得疼?"
三、心狱
头月最难熬。邓风睡在赎心坊的草堆里,纸衣像块烧红的炭,贴着心口烙。夜里听见老鼠啃墙,他想摸刀,可手刚动,纸衣就勒得他喘不上气。他试着逃跑,可刚跑到镇口,纸衣突然紧得像铁箍,他跪在地上打滚,额头顶在青石板上,鲜血混着眼泪渗进砖缝。
"想跑?"周老头不知啥时候站在他身后,"你跑得过你心里的刀吗?"
邓风咬着牙不说话。直到有天,他在镇西头看见个小丫头,扎着羊角辫,蹲在井边哭。她怀里抱着个破碗,碗里盛着半碗药汤——原来她娘病了,没钱请大夫,自己采了草药熬汤,偏巧摔了一跤,药洒了大半。
邓风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把自己带的伤药递过去。小丫头抬头,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叔叔,你也是坏人吗?"
邓风喉咙发紧。他蹲下来,帮小丫头把药末子重新拌匀:"不是坏人。"
那天夜里,邓风发现自己身上的纸衣软了些。他摸着胸口,纸衣不再勒得慌,倒像层晒过太阳的棉布,暖暖的。周老头坐在门槛上抽烟,见他发愣,说:"你救那丫头,是真心实意的吧?"
邓风没说话,可纸衣确实在变。他试着帮镇东头的老木匠扛木头,给讨饭的老头送热粥,甚至在暴雨天把自家草席盖在别人家的谷堆上。纸衣越来越软,有时甚至能感觉到,它跟着他的心跳一起一伏,像在喘气。
四、新生
三年后的清明,邓风蹲在赎心坊门口,给周老头捶背。周老头咳得厉害,纸衣不知啥时候已经没了,只留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邓风摸着自己结实的胸膛,那里曾压得他生不如死的纸衣,早没了痕迹,只偶尔起风时,能闻见股淡淡的苦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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