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工装裤上的保险杠碎片被暴雨冲得发白时,我在他掌心发现几处牙印——后来他说,那是撞鹿时咬方向盘留下的。
他摔在卦摊上的驾驶证照片上,人笑得像观前向日葵,眼下却青黑得像被墨汁泼过,背面“平安”二字早被汗水洇成模糊的云。
他攥着照片的手在抖,指腹反复摩挲着“平安”二字,像在跟这两个字较劲。
“那晚那鹿眼睛跟灯笼似的!”他攥着我道袍前襟,锁骨处的淤青像块没擦净的炭,“撞上去的时候,鹿叫得跟我儿子小时候学的一个声儿……”
他从裤兜掏出个变形的平安符,是儿子用红绳编的,现在只剩半根绳,“我儿子说‘爸爸拉疫苗,得戴平安符’,可我连只鹿都没躲开,还怎么保疫苗平安?”
他的声音里全是慌,像被雷劈懵了的草。
师父往火盆里添枣木柴,龟甲上震卦的裂纹突然炸开,火星烫在赵刚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震为雷,‘初九,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吉’(震卦:像打雷,看着吓人,其实雷过了会下雨、会醒庄稼——人被吓着了别怕,雷声里藏着路,闯过去就敢再走)。”
师父指着山形裂缝,和观后塌方的痕迹一模一样,“雷再大,也震不掉人手里的碗。你拉的是疫苗,是山里娃的命,这碗,得端稳。”
临行前,师父给了他张震卦拓片:“震为雷,雷过留痕,但痕里能看出路。”
赵刚把拓片塞进驾驶室,旁边摆着小盆艾草,说是闻着味就不抖。
我看见他往拓片背面写了行字:“儿子,爸给你拉疫苗去。”
字写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犟劲——像雷劈过的树,断了枝,根却更扎得深了。
半月后在物流园见他时,电动三轮车的车厢里堆着给观里的香火,每捆都用红绳捆得像炸药包。
车把上挂着小布袋,里面装着艾草,布袋上绣的“震”字针脚歪歪扭扭。
“昨天送疫苗去山区,”他擦着汗,手腕上还留着债主抓的疤,“路过撞鹿的地方,给野草浇了瓶水,突然就不怕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慌没了,只剩下亮——原来雷过后,不是只剩怕,还有再走一次的勇气。
暴雨那天,他护送疫苗路过事故路段,塌方处的岩层断裂纹路,竟和拓片上的震卦分毫不差。
他没绕路,沿裂纹方向找到临时通道,准时送达时,艾草盆里的水珠正顺着叶片往下淌,像极了卦象里跳动的火星。
山民说,那天要是晚到半天,疫苗就失效了。
他摸着艾草叶笑:“你看,雷留下的痕,真是路。”
如今他考了危险品运输证,驾驶室永远摆着那盆艾草,泥土里埋着撞车时捡到的鹿骨,骨头上的齿痕已被晨露磨平。
方向盘被他刻了行小字:“雷过留痕,人过留命。”
磨墨时听见货车鸣笛,总会想起那盆在驾驶室颠簸的艾草。
草叶晃动的样子,像极了震卦裂纹里跳动的火星,而火星溅落处,正是他曾咬过的方向盘——那里藏着比恐惧更犟的东西:知道怕,却还是要往前走。
喜欢浮生重启录请大家收藏:(www.suyingwang.net)浮生重启录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