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的膝盖砸在染血的城砖上,那声闷响如同敲在所有人的心鼓上。他手中环首刀宽阔的刀身,乌沉沉的,不反丝毫光亮,唯有刃口处一线被黄忠热血浸润过的锋锐,闪烁着妖异的暗红。刀尖,正死死抵在那张黝黑沉重、弓弦断裂的铁胎巨弓的弓背之上。刀尖刺入硬木的“笃”声,微弱,却比战鼓更震撼人心。他高昂着头,脸上溅满的鲜血正沿着刚硬的线条蜿蜒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砖上,也滴在那张象征长沙军魂的弓背上。那双眼睛,如同淬火的陨铁,燃烧着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野心和杀戮后的狂热,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长沙魏文长!愿为皇叔——开此血刃!!!”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稠的血腥气,狠狠撞入耳膜。袖中,紧贴着腕骨内侧的那封血书——金旋用最后怨毒写就的、指控“背盟之贼”的血书——粗糙的麻纸边缘,仿佛被这嘶吼点燃,瞬间爆发出灼人的滚烫!那烫意如此尖锐,如此真实,如同烧红的铁条狠狠烙在皮肉之上!金旋被钉在“忠义安民”匾额下花白头颅垂落的景象,与眼前黄忠白发在血泊中散开的凄艳,在滚烫的灼痛中疯狂交织、撕扯!胃里翻江倒海,喉头腥甜上涌,几乎要冲破牙关。
我猛地攥紧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新鲜的刺痛强行压下翻腾的呕吐感。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血书麻纸烙入皮肉的锐痛。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我的杀意与挣扎,不安地刨动着地面。
目光,缓缓垂下。越过魏延溅满血污的、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宽阔肩膀,落在他那张沾满黄忠热血的、桀骜不驯的脸上。他的额发被血黏成一绺绺,几滴粘稠的血珠正顺着发梢滴落,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血,是黄忠的,是长沙军魂的,此刻却成了他投效的投名状。
“汝刃……” 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和沉甸甸的冰冷,砸在死寂的战场上,“甚利。”
“利”字出口的瞬间,魏延眼中那狂野的火焰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了新的燃料,爆发出更加灼人的光芒!他挺直了脊背,刀尖在弓背上压得更深,仿佛要将自己的野心也一同钉进去!
就在这时,一阵微凉的、带着淡淡草木清气的微风,极其自然地拂过。孔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我马侧。他素净的葛布深衣在血腥弥漫的战场上纤尘不染,羽扇轻摇,带起的微风恰好掠过魏延沾满血污的肩甲。
那动作如此自然,如此随意,如同拂去友人肩头的一片落叶。
“利刃,” 孔明的声音清朗温润,如同山涧流泉,清晰地穿透了战场凝固的血腥与杀伐之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落在魏延耳中,也落在我翻腾的心海上,“需鞘。”
需鞘!
这两个字如同冰泉灌顶!瞬间浇熄了魏延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野火焰!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套上!眼中的光芒急剧变幻,从狂热到惊愕,再到一丝被洞穿野心的本能恐惧,最终沉淀为一种被强行压制、却依旧在深处灼烧的、更加危险的阴鸷!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骤然发力而捏得惨白,刀尖抵着弓背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孔明的目光并未在魏延身上停留,仿佛方才那句点破天机的话语,只是闲谈。羽扇依旧轻摇,带起的气流拂过我紧攥的、被血书灼烫的袖口,带来一丝微凉的抚慰。他平静地望向远方,望向长沙城洞开的、如同巨兽伤口的城门,以及城下那些失去了主心骨、茫然无措的长沙残兵。
金旋血书那灼人的滚烫,在孔明羽扇拂过的微凉气流中,似乎减轻了一丝。但那烙印般的痛感,却更深地刻进了腕骨。
……
江陵的硝烟尚未散尽,血腥犹在齿间。零陵的寒风,却已裹挟着新的刀兵之气,扑面而来。
零陵城下,邢道荣的宣花斧,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闪烁着粗粝的寒光。这莽夫身高九尺,豹头环眼,满脸横肉虬结,赤裸的胸膛上覆盖着浓密的黑毛,如同未开化的凶兽。他胯下一匹杂毛劣马,正不耐烦地刨着蹄子。方才,他一斧劈出,沉重的斧刃带着恶风,竟将我军辕门外一根碗口粗的旗杆拦腰劈断!木屑纷飞中,那杆绣着“刘”字的大旗颓然坠地,激起一片尘土!
“哇呀呀呀——!” 邢道荣见旗杆倒地,更是得意忘形,将手中宣花斧舞得如同风车,斧刃破空发出呜呜的怪啸。他环眼瞪得溜圆,朝着我中军大纛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唾沫星子混合着热气喷出老远:“刘备!无胆鼠辈!只敢驱使降将叛徒!可敢派个有名有姓的出来,与你家邢道荣爷爷大战三百回合?!若不敢,趁早滚回你的新野弹丸之地,莫来零陵丢人现眼!哇哈哈哈——!”
粗鄙不堪的辱骂和狂妄的挑衅,如同污水般泼洒过来。
“鼠辈安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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