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堆满杂物的储物间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栅。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慢地舞蹈,带着一种陈年的、略带窒闷的气息。我蹲在敞开的储物箱前,鼻尖萦绕着旧书报、樟脑丸和岁月尘封的混合气味。指尖在一摞摞高中课本、积了灰的奖杯和褪色的毛绒玩具间翻找着,寻找那本据说记录了重要公式的物理笔记本。
一本异常厚重的、硬壳封面的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突兀地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我的脚边。深棕色的牛皮封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岁月沉淀下的黯淡光泽。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散发着与周围杂物格格不入的、沉甸甸的孤寂感。
好奇心驱使着我暂时放下了物理笔记的搜寻。我伸手拾起它,分量比想象中更沉。拂去封面上薄薄的一层浮灰,指尖触感粗糙而冰凉。
扉页。
一行字,是用钢笔写就的,墨色已经有些褪淡,却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种带着某种执拗和孤注一掷意味的笔迹。字迹甚至微微凹陷进纸页里,仿佛书写者倾注了全部的心力:
> **「以守望星之名起誓,写满万遍,即可跨越维度重逢。」**
“噗……”一声轻笑不受控制地从我唇边溢出。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守望星?维度重逢?这都什么跟什么?像极了小时候在校园墙角看到的、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写下的幼稚又天真的爱情咒语。写一万遍名字就能让爱人出现?这种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桥段,怎么会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写在这样一本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本子扉页上?还煞有介事地冠以星球的名义起誓?
真是……莫名其妙得可爱,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傻气。
嘴角噙着那抹未散的笑意,带着一种准备欣赏“天真遗迹”的心情,我的手指捏住了扉页的边缘。纸页有些粘连,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嘶啦”声。阳光落在纸面上,映出纸张纤维粗糙的纹理。
翻开了。
下一页。
笑意,如同骤然撞上冰山的阳光,瞬间凝固在我的嘴角,然后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吸,在那一刻猛地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在胸腔里失序地、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视线所及,是满页。
不,是满页、满页、满页……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又像是被强行压抑了千万次的无声呐喊,彻底淹没了纸页的留白,也瞬间淹没了我的所有感官。
名字。
我的名字。
**祁奥阳。**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填满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空间。
然而,这铺天盖地的三个字,却并非一成不变!
它们是活的!带着截然不同的生命气息!
有的字迹,是圆润而略显稚嫩的,一笔一划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认真,墨色也显得均匀浅淡,像是初春时节沾着露水的青草,带着一种怯生生的、不敢惊扰的温柔。它们安静地蜷缩在纸张的一角,如同羞涩的少女在角落写下的心事。
而有的,则截然不同。那是力透纸背、几乎要撕裂纸张的狂放!墨色浓重得如同凝固的血痂,笔锋锐利如刀,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每一个转折都像在嘶吼,每一道撇捺都如同垂死挣扎时划下的刻痕。它们霸占了大片的纸页,张牙舞爪,带着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深渊的戾气。
还有的,是工整到近乎刻板的印刷体,每一个字的大小、间距都分毫不差,冰冷得如同机器打印,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精确和漠然。它们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却又在字里行间渗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洞,仿佛书写者已经耗尽了所有情感,只剩下机械重复的本能。
更有的,是颤抖的、虚弱的笔画。墨水洇开,线条断续,如同风中残烛。那字迹仿佛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描摹出来的,带着濒死之人的脆弱和执念,歪歪扭扭地爬行在纸页的边缘,随时可能熄灭。
墨色也千差万别。新鲜的墨迹是浓郁的、带着光泽的漆黑;而更多的,则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褪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褐,甚至带着水渍晕染开的模糊痕迹——那是什么?是雨水?是汗水?还是……泪水?
纸页本身也伤痕累累。边缘卷曲泛黄,脆弱的如同枯叶。一些地方有明显的、反复摩挲留下的光滑痕迹,油亮亮的,像是被指尖无数次地抚摸、确认过。还有的地方,纸张被某种锐利的东西划破,留下了细小的、不规则的孔洞,透过光线,能看到下一页同样密密麻麻的名字。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将我死死地封在其中。我的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捏不住这薄薄一页却又重逾千斤的纸张。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寒冰,冰冷刺骨,又沉甸甸地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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