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汗味、尘土气、旧书的霉味,还有那些真真假假的老物件儿散发的、若有似无的陈年气息,全混在一块儿,热烘烘地糊在人脸上。我,张发财,在这片地界上混了小十年,练就了一双不算太瞎的招子,靠着倒腾些不上不下的古玩旧货,勉强糊口。大富大贵是没指望,但图个自在,混个肚圆。
那天下午,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出油来。我正躲在摊位的破遮阳伞底下,百无聊赖地摇着把豁了口的蒲扇,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砸在摊位上那块脏兮兮的红绒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一个干巴老头儿,穿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蓝布褂子,佝偻着腰,畏畏缩缩地蹭了过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个用褪色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那架势,活像抱着个刚出世的娃娃。
“老……老板,”老头儿的声音嘶哑,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您……收铜家什不?”
我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蒲扇没停:“什么货啊?拿出来瞅瞅呗。先说好,太破的、太假的,我可不要,占地方。”这行当里,越是宝贝越藏得深,越是破烂越爱显摆,我心里门儿清。
老头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又四下里飞快地扫了一圈,才哆哆嗦嗦地把那红布包一层层揭开。布包一打开,一股子浓重的、带着点土腥气的铜锈味儿就冲了出来,直往我鼻子里钻。露出来的是一面铜镜。镜子不大,也就比成年男人的巴掌略宽一些,镜面灰扑扑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均匀的铜绿和污垢,根本照不出人影,只能模模糊糊映出点晃动的影子。倒是那镜框,看着有点年头了,样式古拙,边缘厚实,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弯弯曲曲、蚯蚓爬似的符号。那些符号我一个也不认得,既不像常见的篆字,也不像道家的符箓,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乎劲儿。镜背的纹饰也怪,像是纠缠盘绕的藤蔓,又像是某种扭曲的人形,看得人心里有点发毛。
“这……这玩意儿,”我皱了皱眉,蒲扇摇得更快了点,想扇开那股子阴沉的锈味,“瞅着可够老的。哪淘换来的?”我故意把语气放得平淡,带着点嫌弃。
老头儿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祖……祖上传下来的,压在老箱子底儿下多少年了。家里遭了难,实在……实在揭不开锅了……”他眼神闪烁,不敢看我,只盯着那面铜镜,手指神经质地捻着破旧的红布角。
我伸手把镜子拿了过来。入手冰凉,沉甸甸的,那股子寒气似乎能透过皮肤往骨头缝里钻。我皱着眉,用指甲在镜框边缘刮了刮,刮下来一点深绿色的铜锈粉末,又对着太阳光看了看那晦暗的镜面,除了脏污还是脏污。我心里掂量着:样式是够老,锈也够厚,不像新做旧的。可这玩意儿太邪性,晦气,估计不好出手。我瞥了一眼老头儿那干瘪焦虑的脸,心里盘算着压个最低价。
“啧,老哥,”我咂了下嘴,把镜子掂了掂,“东西是够老,可这品相……太次了。镜面照不出人,框上这鬼画符……也没啥人爱收这个。这么着吧,”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两百,图个吉利。您看行不行?不行您再转转。”
老头儿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满是沟壑的皱纹更深了。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了一下。他沉默了好几秒钟,最终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肩膀塌了下去,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行……行吧。总比……比砸手里强……”他接过那两张皱巴巴的票子,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裤兜深处,转身就走,步子又快又急,像是背后有鬼在撵他,眨眼就消失在人堆里不见了。
我拿着那面铜镜,那股子冰凉的沉甸感还在掌心挥之不去。我撇撇嘴,随手把它塞进了我那个装杂七杂八零碎货的大帆布包里,拉上拉链。得,又收了个赔钱玩意儿。心里嘀咕着,明天看哪个倒霉蛋眼神不好,再把它忽悠出去。
我那租来的小平房,巴掌大的地方,塞满了这些年淘换来的“宝贝”和没卖出去的破烂,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晚上,我胡乱扒拉了两口外卖剩下的凉面条,洗了把脸,把那沉甸甸的帆布包往靠墙那张堆满杂物的旧八仙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包口没拉严实,那面铜镜冰冷的边角露出来一截。我也没在意,累得眼皮直打架,倒头就栽在了靠窗的单人木板床上,几乎是沾枕头就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有点不对劲。不是声音,也不是光线,就是感觉……房间里似乎多了点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像无形的细蛇,悄无声息地顺着地板爬过来,缠绕着我的脚踝,慢慢往上蔓延。我激灵一下,猛地睁开眼。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习惯性地扭头去看床头柜——每晚睡前我都会把手机和水杯放在上面。这一看,我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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