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烈蹲在灶台前添柴,听见这话,动作一顿,回头问他:“你想听哪个版本?真话,还是吓人的那种?”
“都讲!我记得你那年剁了人,连旗杆都砸断了——你那旗杆呢?还在吗?”
宁烈翻了个柴火,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灰:“真想看,后院菜窖那口缸底下埋着。”
“你小时候拉肚子,我还拿那旗杆撑锅来着。”
“你疯啊?那不是你兵旗吗?”
“兵旗喂过你米糊,算是没白封。”
小无疆一听,乐得趴地上打滚:“那你以前那些打仗的宝贝,是不是都藏锅里了?”
宁烈摆手:“打仗的是我,不是那堆铁块。”
“你真想学打仗,先把今天的白菜刨出来。”
“中午你娘要做包子。”
说完他转身进屋,刚走进门,就听见苏瑾在屋里喊:“你儿子又跟人打架了。”
宁烈脚一滑,差点原地转头就冲回去:“他打谁了?下手重不重?”
苏瑾翻了翻手上的书册:“没下手,是跟镇上的赵老三家崽子掰笔法,那个小子说皇帝命是天定的,咱家小崽子骂他狗脑袋。”
“还说谁再敢提‘皇命’俩字,就拿鸡蛋砸人。”
宁烈一听,忍不住乐了:“有我风采。”
苏瑾冷着脸:“有你个头。”
“你知道他在哪儿砸的吗?”
“学馆讲台上,还是拿你留给他写字的鸡蛋。”
宁烈瞬间不笑了:“那蛋老贵了……”
苏瑾看他一眼:“你现在舍不得了?”
“你当年砸人的时候拿的是刀,现在你儿子砸鸡蛋,你还心疼?”
宁烈抱头叹气:“不是心疼,是感慨。”
“我当年砍的那堆人,要是知道我儿子现在砸鸡蛋讲规矩——得被气活过来。”
到了晚上,小无疆还没消停,吃完饭跑去院子里抄书,边写边问宁烈:“你以前真杀过那么多人?”
宁烈从炉子边挪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真杀过。”
“那你有没有后悔?”
宁烈沉默了一会儿,撕了块烤红薯递过去:“后悔没有。”
“可我不想你照我走。”
“你要真有本事,将来也不必当皇、不必打仗。”
“你就记住——你活得像个人,活得值,那才是我当年疯一场换来的。”
小无疆咬着红薯点头:“那我以后也要教人写字。”
“也不教他们低头。”
“谁敢说命是写好的,我就拿鸡蛋拍他。”
宁烈点了点头,低声说:
“那就好。”
“我那刀,砍到最后,是砍出你这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小无疆没去镇上,也没蹲在地头写字。
他提了个小布包,说要一个人去镇外的祠山村看看。
苏瑾一听不放心:“你去那儿干嘛?”
“那里学馆不开,我想看看他们为什么不识字。”
“你不是说了,字能写命,那他们是不是没人教,就不配活得明白?”
宁烈听完这话,没拦。
只拿了个包子往他怀里一塞,拍了拍他后背。
“想走就走,别怕。”
“天塌下来,我跟你娘扛着。”
“你只管去看,看清楚人,看明白事,看自己要不要再回来。”
小无疆点头,迈步出了门。
脚步有点飘,但没回头。
那一走,就是三天。
第三天下午,小无疆回来了,灰头土脸,身上还有泥。
他一回来就冲进院子,扒了宁烈种菜的锄头跑过来:“爹,我要修路。”
“祠山村连镇上的路断了,老百姓连看病都得翻半山。”
“你不是说我们家的字,是讲命的?”
“那我写完命,就得给人一条能活着走的路。”
宁烈愣了一下,接着就站起来,抄起锄头。
“修。”
“你说修,那咱就修。”
“咱这家人,不怕吃力,就怕没用。”
“你现在想管人命了,那你就得先学会扛泥巴。”
修那条小路的事,一开始镇上没人当回事。
直到第四天,苏瑾也提着水桶去了,几个娃一看皇娘也下地,顿时跟了上去。
再到第五天,镇上铁匠、柴夫、教书的都来了,后生抬料,姑娘递水。
整整修了十二天,断山那条老石路终于通了。
通路那天,没人剪彩,没人挂红绸,只有一块板牌立在岔口。
上面是小无疆写的:
【宁家人走过的地方,不许断命。】
【识字,不识死。】
落款是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
【宁无疆,十岁。】
晚上吃饭时,苏瑾把菜往桌上一放,说:“你儿子比你有种。”
宁烈坐着一边喝粥一边说:“我是疯得响,他是疯得实。”
“我当年吼人,他现在走过去就是一句——我在这儿,你退不退?”
苏瑾夹了块咸菜丢他碗里:“你高兴得脸都快冒烟了。”
“他今天写完那行字回来,一路上有小孩跟着他喊‘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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