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叶徽抬手拂去飘到砚台边的落叶。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指尖轻触墨锭,感受着细腻的墨质在砚台中缓缓化开的触感。
书法教室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叶徽将镇纸压在宣纸四角,动作娴熟得如同做过千百遍。事实上,前世在叶家老宅的书房里,他确实每日都要这样准备笔墨纸砚。那时窗外是苏州园林的假山流水,而今面对的却是大学教室的白墙黑板。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指着旁边的空位问道。
叶徽微微摇头,目光仍停留在自己带来的那本明代《快雪堂帖》上。女生坐下时带起一阵甜腻的香水味,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种现代化学制剂的味道,总是让他想起医院里那些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周教授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灰白相间的山羊胡随着他讲解的动作轻轻颤动。"今天我们继续研习赵孟頫的《胆巴碑》,注意观察其章法布局中虚实相生的奥妙。"
叶徽研墨的手突然一顿。他记得很清楚,前世家中收藏的《胆巴碑》真迹,在1937年日军轰炸苏州时,与叶家宅院一同化为了灰烬。当时他跪在废墟前,十指抠进泥土里,直到鲜血染红了残垣断壁。
"这位同学,"周教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临摹的笔法很特别。"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叶徽这才发现自己的毛笔不知何时已经在宣纸上洇开一大片墨迹,将临摹的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抱歉。"他放下毛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的一道疤痕。那是原主在某次荒唐的派对后留下的伤口,如今却成了他克制回忆的锚点。
"你用的是悬腕法?"周教授走近细看,"现在很少有人能掌握这种..."
教室后门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位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缓步走入,银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他对着周教授做了个继续讲课的手势,安静地在最后一排坐下。
叶徽注意到周教授的瞳孔微微收缩,讲课的声线突然紧绷了几分。教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不少学生回头张望。那位老人却只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老旧的笔记本,认真地开始记录。
"我们继续。"周教授清了清嗓子,"赵体书法的精妙之处在于..."
叶徽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却感觉到如芒在背的目光。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位不速之客正在观察自己。毛笔在砚台边沿轻轻刮过,他手腕悬空,笔尖落纸的瞬间忽然改变了主意。原本要临摹的赵体字变成了另一种风格——那是前世他最擅长的董其昌笔意。
下课铃响起时,叶徽的宣纸上已经写满清瘦劲挺的行书。他正在收拾笔墨,忽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董其昌的《试笔帖》,"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比原作多了几分郁勃之气。"
叶徽转身,看见老人正俯身端详他的字迹,布满皱纹的手指悬在纸面上方,仿佛在临空摹写。
"您过誉了。"叶徽将毛笔放入青竹笔筒,"只是随手练习。"
老人直起身子,目光如炬:"我收藏过二十七幅董其昌真迹,从没见过有人能把他的'淡'写出'浓'味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下周三有个私人鉴赏会,不知小友是否赏光?"
叶徽没有立即接过信封。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阳光斜照在老人霜白的鬓角上,映出一种金属般的冷光。他认出了这位是谁——去年在新闻里见过的,那位刚刚退下来的大人物。
"我只是个学生,"叶徽终于开口,"恐怕..."
"听说你通晓中医。"老人突然话锋一转,"我书房里有套《本草纲目》的万历刻本,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
叶徽的指尖在砚台上轻轻一颤。这绝不是巧合。他最近确实在图书馆借阅过大量中医典籍,但都是以普通学生的名义。
老人将信封放在桌上,露出里面烫金的请柬一角:"车会来接你。"说完便转身离去,皮鞋踩在教室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叶徽打开信封,除了请柬外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民国时期的书房,墙上挂着的正是那幅毁于战火的《胆巴碑》。照片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叶世侄雅鉴"。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这是前世父亲的字迹。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桌上的宣纸吹得哗哗作响。叶徽按住飞舞的纸页,发现墨迹未干的地方显现出几个模糊的字影——那是他无意识写下的前世地址:苏州阊门内下塘街叶宅。
"同学?"教室管理员探头进来,"要锁门了。"
叶徽收起照片,最后瞥了一眼窗外。那位老人正站在楼下的银杏树旁仰头望着这个方向,秋风卷起他中山装的衣角,像一面褪色的旗帜。
回到宿舍后,叶徽反锁房门,从床底拖出一个樟木箱子。这是他用第一笔片酬买的,里面装着陆续搜集来的"线索"——与原主过去有关的剪报、两位女大佬的资料,以及最近发现的几件古怪物件。
他小心翼翼地从箱底取出一本包着牛皮纸的书,翻开扉页。这是他在旧书市场偶然淘到的1936年版《吴门医案》,扉页上有他前世老师的题签。当时只当是巧合,如今想来...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芳姐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这是她这个月第七次来电。叶徽按下静音键,目光重新落在那张老照片上。照片角落里露出一截红木书案,案上摆着个熟悉的青瓷笔洗——正是此刻放在他宿舍书桌上的这个。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校园。叶徽点亮台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他轻轻抚过照片上父亲的字迹,突然意识到:这场重生,或许从来就不是偶然。
请柬上的日期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下周三,正好是前世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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