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
叶徽坐在《南方雨巷》剧组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指尖轻轻敲打着剧本上那段被红笔圈出的台词。雨水顺着棚布的缝隙渗进来,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倒映着他微蹙的眉头。
"叶老师,编剧组请您过去一趟。"场务小妹探头进来,眼睛飞快地扫过他手中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剧本。
"知道了。"叶徽合上剧本,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色长衫。这是他的戏服,为了追求真实感,他坚持在拍摄期间一直穿着。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总编剧赵明城叼着烟,正和另外两个编剧指着监视器回放画面激烈讨论着什么。见叶徽进来,他掐灭烟头,拍了拍桌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剧本。
"小叶啊,你改台词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赵明城推了推眼镜,"昨天那场戏,原着里明明写的是'我等你很久了',你非要改成'久候多时',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后期配音带来麻烦?"
叶徽站在桌前,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到地板上。他记得这场戏——男主角在雨巷深处与初恋重逢的场景。原台词太过直白,失了民国文人那种含蓄的韵味。
"赵编,1936年的中学教师不会这样说话。"叶徽翻开剧本某页,指着自己用蝇头小楷在空白处写的注释,"根据民国二十五年《国语常用词汇统计》,'等候'的使用频率是'等待'的三倍,而知识阶层更倾向用'久候'这样的文言变体。"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一个年轻编剧忍不住笑出声:"叶老师,咱们这是拍电影,不是搞语言学研究啊。"
赵明城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靠脸上位的流量明星,懂什么剧本创作?芳姐推荐你演男主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叶徽的指尖在剧本上轻轻一顿。他想起前世在北平大学任教时,也曾因为纠正一位教授对《楚辞》的误读而遭到类似的羞辱。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可以拂袖而去,而现在——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为了贴合角色而刻意保持的苍白肤色,那里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赵编,"叶徽的声音很轻,却让房间里的杂音瞬间消失,"您看过原着第三十七页的批注吗?作者在创作手记里明确写到,这个角色原型是他的祖父,一位曾留学日本的国文教员。"
他从包里取出一本旧书,封面上《南方雨巷》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这是初版原着,市面上早已绝版。叶徽翻开扉页,露出上面龙飞凤舞的签名——"赠挚友叶君 作者周慕云 民国二十八年冬"。
"这不可能!"赵明城一把抓过书,"周老先生十年前就去世了,你怎么会......"
叶徽没有解释。前世1939年的冬天,他在上海一家茶馆偶遇周慕云,两人因讨论《红楼梦》的叙事结构而相谈甚欢。这本书,是穿越时空的唯一证物。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苏芳踩着高跟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叶徽瞳孔微缩——那正是周慕云的儿子,现任作协副主席周维岳。
"爸,您怎么来了?"赵明城慌忙迎上去。叶徽这才知道,总编剧竟是周老的儿子。
周维岳没有理会女婿,径直走到叶徽面前,颤抖的手抚过那本旧书:"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年轻人,你从哪里得到这本书的?"
"机缘巧合。"叶徽轻声说,目光扫过书页上那些只有他和周慕云才知道的密语标记。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翻开第七章的空白处,那里有一行铅笔写的小字:"叶君若见此,当知吾言非虚——'久候多时'四字,确为家父口头禅。"
苏芳的红唇微微张开。她原本是来训斥叶徽擅自改词的,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维岳摘下眼镜擦了擦,转头对赵明城说:"按他说的改。所有台词,只要他提出异议,一律以他的意见为准。"
"可是爸——"
"你知道这本书意味着什么吗?"周维岳的声音突然哽咽,"父亲临终前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最后一套珍藏本送给知音人......"
雨声忽然变大。叶徽望向窗外模糊的雨帘,恍惚看见1939年那个下雪的午后,周慕云将书递给他时眼里的期许:"叶兄,这书里写的,是我们这代人的魂。"
"叶老师,"周维岳郑重地伸出手,"请您继续完成这部电影。它对我父亲的意义,远超过一部普通小说。"
叶徽握住那只苍老的手,触感冰凉而粗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触碰一段活生生的历史,一个前世与今生交织的奇迹。
当天下午,全剧组都听说了这场风波。叶徽回到化妆间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对不起,赵明城。"
他啜了一口参茶,味道苦涩中带着回甘。门被轻轻叩响,场记探头进来:"叶老师,芳姐说明天重拍雨巷相遇那场戏,按您修改的台词来。"
叶徽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那把道具油纸伞上。明天,他将撑着这把伞,走进那个前世今生重叠的雨巷。恍惚间,他仿佛已经听见摄影机运转的声响,看见监视器里那个穿着青衫的身影——既是他扮演的角色,也是他自己。
窗外,雨还在下。但叶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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