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鬼东西?"蒙阿公的咳嗽又开始了。
"能把银饰纹样存进电脑。"龙安心打开设备,"就像......"
"偷魂的相机!"老人抄起铁锤。吴晓梅急忙用苗语解释,说到"务婆允许"时,锤头才慢慢垂下。
扫描过程像场古怪的仪式。蒙阿公坚持要先给设备"喝"酒——龙安心只好往散热孔滴了三滴米酒。当激光束扫过胸针残件时,老人突然伸手挡住镜头:"蝴蝶眼睛不能照!那是祖先看路的地方。"
显示器上,放大百倍的纹路清晰展现出手工难以企及的精密:每道凹槽底部都有细如发丝的刻痕,连起来竟是清水江的微缩地图。蒙阿公的怒气渐渐变成惊叹,他指着屏幕上闪烁的一个点:"这里!我爷爷埋了块试银石!"
龙安心放大那个区域,果然看到个米粒大的凸起。2015年黔东南洪水后,那块试银石就失踪了——而电脑显示它仍在河床某处。
"比我的记忆牢靠。"老人喃喃道,缺指的手抚过屏幕,像是在触摸某个遥远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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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染红枫香树时,第一炉新银终于出炉。蒙阿公执意要用传统脚风箱,龙安心踩着踏板,汗水把T恤浸成深色。吴晓梅在门外用苗语唱着《锻银歌》,歌声随着风箱节奏起落。
"温度不够!"老人把银锭夹回炉中。火光映亮他皱纹里的污垢,也照亮墙上那张泛黄的"先进生产者"奖状——1987年县银器厂发的。
龙安心加力踩踏。风箱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炉火终于泛起靛蓝色——这是苗银最佳锻造温度的标记。蒙阿公的錾子如活物般在银片上跳动,碎银屑像星辰坠落在他的旧球鞋上。
"你们运气好。"老人边錾刻边喘息,"去年有个法国佬出二十万买'魂线'技法......"他突然剧烈咳嗽,錾子划出条歪斜的线。
吴晓梅立刻递上药汤。龙安心注意到她换上了传统苗装——这是对银匠最大的尊重。蒙阿公啐了口血痰,突然把錾子塞给龙安心:"你来,汉人手稳。"
银錾入手沉甸甸的。龙安心按照投影仪上的纹样下刀,却发现手腕不由自主地颤抖。三厘米的直线变成锯齿,汗珠滴在银片上嗤嗤作响。
"心不静!"蒙阿公夺回工具,"银器有灵,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意有所指地瞥向吴晓梅,后者正捧着扫描仪发呆,屏幕上是放大后的蝴蝶翅膀纹路——那些看似装饰的曲线,实则是用苗文书写的祝福词。
当月光照进工棚时,第一枚复刻胸针终于完成。蒙阿公用祖传的酸液做旧,银蝴蝶在药液中渐渐泛出幽蓝光泽,与残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新蝴蝶的眼睛用了现代镶嵌技术——两颗微型摄像头藏在镂空处。
"给。"老人突然把胸针递给吴晓梅,"明天是你生日吧?"
龙安心惊讶地看向她。合作社登记表上吴晓梅的生日是3月15日,还有两个月。吴晓梅却像被雷击中般僵住——那是她真实的农历生日,只有寨老们知道的"魂归日"。
"银器认主。"蒙阿公用苗语念着咒语,突然改用汉语,"最里层我加了新东西。"
吴晓梅接过胸针时,龙安心看见她指尖在蝴蝶腹部停留了一秒。那里有道几乎不可见的接缝——苗族"情书银"工艺的标记,可以将银器拧开填入情诗。她的耳根突然红了。
返程的皮卡后厢装着蒙阿公的全套工具。老人坚持不肯收钱,只要合作社每月供他三斤五倍子药酒。龙安心透过后视镜看见他站在铁皮棚前,篮球服被夜风吹得鼓胀如帆,脖子上新戴的银项圈闪着冷光——那是用边角料现打的,纹样却是标准的现代机雕。
"扫描数据发你邮箱了。"吴晓梅突然说,"我发现了这个。"她举起平板,放大后的蝴蝶翅膀内侧,刻着行小字:丙申年吴蒙氏合造。
龙安心方向盘打滑。丙申年是1956年,合作社运动刚开始。而吴蒙氏联名,意味着这枚胸针可能是某个婚礼的信物——就像务婆那辈人常做的秘密约定。
月光下,吴晓梅胸前的银蝴蝶微微发亮。龙安心突然明白蒙阿公加了什么新东西:在摄像头镜头周围,有一圈纳米级凹槽。当特定频率的光照过,会投影出肉眼不可见的苗文——最古老的示爱方式。
皮卡车转过山崖时,最后一丝反光也消失了。龙安心没看见工棚里发生的事:蒙阿公掀开地砖,取出一本被油布包裹的《营造法式》,扉页上有他父亲与某个汉族木匠的合影。老人把书贴在额前,像在进行某种跨越时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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