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时,他们确定了首批开发的四种果脯:杨梅、刺梨、八月瓜和岩柿。每种都将由熟悉地形的村民带队采摘,确保安全和可持续性——每人必须遵守"采三留一"的古训,即每丛植物只采三分之二的果实,剩下的留给山林鸟兽。
第二天黎明,四支采摘队同时出发。龙安心跟着吴晓梅去南山坡采杨梅,同行的还有三个妇女和两个半大孩子。八月的山林笼罩在晨雾中,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和鞋面。
"就是这里。"吴晓梅在一处向阳的斜坡停下。十几株野生杨梅树散落在灌木丛中,深红色的果实像无数小眼睛在绿叶间闪烁。与人工种植的杨梅不同,这些野果树高不过两米,枝干扭曲多刺,果实小而密集。
"小心刺,"吴晓梅提醒道,"还有,别碰树干上那种白色的菌子,有毒。"
龙安心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小心地将果实连蒂摘下,放入腰间绑着的竹篓。工作单调却令人平静,只有鸟鸣和果实脱离枝头的轻微"啪嗒"声打破寂静。阳光渐渐强烈,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
"你母亲..."龙安心犹豫着开口,"她为什么离开?"
吴晓梅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采摘。"那年山里闹虫灾,庄稼绝收。有人来寨子里招工,说广东的工厂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八百块。"她的声音很平静,"她走时说赚够钱就回来盖新房,后来...就没了消息。"
一颗熟透的杨梅在她指间破裂,深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顺着她的手腕流下。龙安心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递上自己的手帕。
"没关系,"吴晓梅在衣角擦了擦手,"这些年我早想通了。她只是...被第十二个太阳晒昏了头。"
"第十二个太阳?"
"古歌里说,第十二个太阳最毒,能让人忘记回家的路。"她望向远方,目光越过层层山峦,"很多去城里的人都是这样。"
中午时分,他们坐在树荫下休息,分享带来的糯米饭和腌鱼。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品尝刚摘的杨梅,酸得龇牙咧嘴却停不下来。龙安心注意到,吴晓梅特意选了几颗最饱满的果实,用芭蕉叶包好放进背篓深处。
"给务婆的,"她解释道,"老人家牙不好,这种熟透的软和。"
返回村寨时已是下午。其他几支队伍也陆续归来,收获颇丰。阿吉那组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两筐金黄色的岩柿,个个只有乒乓球大小,表面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真上了鬼见愁崖?"阿公检查着那些小柿子,难得地露出赞许神色。
阿吉骄傲地展示手臂上的划痕:"采最上面那几个时差点滑下去。不过值了,崖顶的柿子比下面的甜一倍。"
张明像个兴奋的孩子,围着各色野果打转,时不时取样称重、测量糖度。"这些岩柿的维生素C含量可能是普通柿子的...天哪!"他的糖度计显示数字"24","这甜度堪比荔枝!"
接下来的日子,合作社变成了一个大型食品实验室。吴晓梅负责传授传统果脯制法:杨梅用米酒和土蜂蜜腌渍后晒干;刺梨去籽切片,与冰糖层层相叠;八月瓜取瓤拌入野生薄荷;岩柿则要经过三次霜冻处理,每次冻后回温,直到果肉变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龙安心则专注于包装设计和品牌故事。他请寨子里会画画的年轻人依务婆的描述,绘制了十二个太阳的图案,每个都融入相应野果的特征。第三个太阳——对应杨梅的那个——被画成深红色,中心有一点亮光,像泪滴又像果实。
"包装成本太高了,"张明看着设计稿皱眉,"这种特种纸印刷加上手工苗绣标签,单包装就要八块钱。按食材和人工算,每盒综合成本至少三十五,零售价怎么也得定六十八。"
"六十八?"龙安心摇头,"太贵了。我们的初衷是让更多人了解苗族文化..."
"商业就是商业,"张明推了推眼镜,"上海那些精品超市里,意大利无花果干卖九十八一盒。我们的产品更有特色,定价六十八已经很保守了。"
争论持续到晚饭时分也没结果。最后吴晓梅提议去问问务婆的意见。老人正在自家火塘边绣一条新的领带,听完他们的分歧,头也不抬地问:"汉人娃娃,你买过最贵的东西是什么?"
龙安心想了想:"手机,五千多。"
"能用几年?"
"两三年吧。"
务婆又转向张明:"学生娃娃,你吃过最贵的东西呢?"
"嗯...一次分子料理,人均两千八。"
"饱了几天?"
张明笑了:"一顿饭而已,四小时就消化了。"
老人放下绣绷,从身旁的陶罐里取出一片岩柿脯,掰成三份分给他们。"这是我十六岁时做的,今年我七十六了。"
龙安心小心地接过那片薄如蝉翼的果脯。六十年过去,它依然保持着明亮的橙黄色,表面析出的糖霜像一层细雪。放入口中,先是惊人的甜,随后是复杂的果香和隐约的辛辣,最后留在舌尖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让整个味道变得深邃而持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