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此时在内书房坐着,宝玉进来请了安,在一旁侍立。
贾政问道:
“这几天我心里有事,也忘了问你。
那天,你说你师父讲一个月的书后就会让你开始写文章,如今算起来快两个月了,你到底开始写了没有?”
宝玉说道:
“才写过三次。师父说,先不必回禀老爷知道,等写得好些了,再回禀老爷。
所以这两天一直没敢回禀。”
贾政问道:“是什么题目?”
宝玉说道:“一个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一个是《人不知而不愠》,一个是《则归墨》三个字。”
贾政问道:“都有稿子吗?”
宝玉说道:“都是写完抄出来,师父又改过的。”
贾政问道:“你把稿子带回家了,还是在学房里呢?”
宝玉说道:“在学房里呢。”
贾政说道:“叫人取来我看看。”
宝玉连忙叫人传话给茗烟:
“叫他到学房去,我书桌抽屉里有一本薄薄的竹纸本子,上面写着‘窗课’两个字的就是,快点拿来。”
不一会儿茗烟拿来递给宝玉。
宝玉呈给贾政。
贾政翻开看时,见头一篇题目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宝玉原本破题是“圣人有志于学,幼而已然矣”,代儒却把“幼”字抹去,直接用“十五”。
贾政说道:
“你原本用‘幼’字就扣不准题目了。
‘幼’字是指从小孩到十六岁以前都算‘幼’。
这篇文章是圣人讲述自己学问功夫随着年龄增长的话,所以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都要点明出来,才能看出到了什么时候有怎样的情况。
师父把你‘幼’字改成‘十五’,就清楚多了。”
看到承题,那被抹去的原本写着“夫不志于学,人之常也”,贾政摇头说道:
“这不但是孩子气,可见你本性就没有做学问的志向。”
又看后面一句“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难乎”,说道:“这更不像话了。”
然后看代儒的改本“夫人孰不学,而志于学者卒鲜。此圣人所为自信于十五时欤?”
便问道:“改后的你懂吗?”
宝玉答应说:“懂。”
又看第二篇,题目是《不知而不愠》,便先看代儒的改本“不以不知而愠者,终无改其说乐矣”,才斜着眼看那被抹去的底本,说道:
“你写的这是什么?——‘能无愠人之心,纯乎学者也’。
上一句好像只做了‘而不愠’三个字的题目,下一句又和下文‘君子’的界定有冲突。
必须像改后的才符合题目的要求。
而且下一句要承接上文,才符合书中的道理。
你要细心领会。”
宝玉答应着。
贾政又往下看:
“夫不知,未有不愠者也;
而竟不然。是非由说而乐者,曷克臻此?”
原本末句是“非纯学者乎”。
贾政说道:
“这也和破题有同样的毛病。
这改后的还罢了,不过是清楚些,勉强说得过去。”
第三篇是《则归墨》,贾政看了题目,自己仰着头想了一想,便问宝玉:
“你的书讲到这里了吗?”
宝玉说道:“师父说,《孟子》好懂些,所以先讲《孟子》,大前天刚讲完。
如今在讲《上论语》呢。”
贾政看这篇的破题、承题倒没怎么大改。
破题是:“言于舍杨之外,若别无所归者焉”。
贾政说道:“第二句倒难为你想出来了。”
“夫墨,非欲归者也;而墨之言已半天下矣,则舍杨之外,欲不归于墨,得乎?”
贾政问道:“这是你写的吗?”
宝玉答应说:“是。”
贾政点点头,说道:
“这也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但初次动笔能写成这样,还算过得去。
前年我在任上时,还出过《惟士为能》这个题目。
那些童生都读过前人写的这篇文章,不能自己想出新意,大多都是抄袭。
你读过没有?”
宝玉说道:“也读过。”
贾政说道:“我要你换个思路,不许和前人雷同,只做个破题也可以。”
宝玉只得答应着,低头绞尽脑汁地想。
贾政背着手,也在门口站着思考。
只见一个小仆人飞快地往外跑,看见贾政,连忙侧身垂手站住。
贾政便问道:“去干什么?”
小厮回答说:“老太太那边姨太太来了,二奶奶传话说,叫预备饭呢。”
贾政听了,也没说话。
那小厮就自己走了。
谁知宝玉自从宝钗搬回家去,十分想念,听说薛姨妈来了,还以为宝钗也一起来了,心里早就激动起来。
便壮着胆子回答说:“破题倒作了一个,但不知对不对。”
贾政说道:“你念来我听听。”
宝玉念道:“天下不皆士也,能无产者亦仅矣。”
贾政听了,点着头说道:
“也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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