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潇湘馆的院门一看,只见炉子里还袅袅地冒着残烟,祭奠剩下的酒还摆在那里。
紫鹃正看着人把桌子往里面搬,收拾那些陈设呢。
宝玉就知道已经祭奠完了,走进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身子,病体虚弱,显得非常疲惫。
紫鹃连忙说:
“宝二爷来了。”
黛玉才慢慢地起身,含笑让座。
宝玉说:
“妹妹这两天病可好多了?
气色倒显得平静了些,只是为什么又伤心了呢?”
黛玉说:
“你这不是没话找话吗,好好的我什么时候又伤心了?”
宝玉笑道:
“妹妹脸上明明有哭泣的样子,怎么还哄我呢。
只是我想妹妹向来身体多病,凡事应当自己放宽心,不要做那些无益的悲伤之事。
要是把身体糟蹋坏了,将来让我……”
说到这里,觉得下面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连忙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他虽然和黛玉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又愿意同生共死,但这些感情只是在心里领会,从来没有当面说出来过。
况且黛玉心思重,常常因为他说话冒失,得罪了她,让她哭泣。
今天本来是来劝解黛玉的,没想到话说得冒失了,接不下去,心里一着急,又怕黛玉生气。
又想到自己确实是一番好意,于是转急为悲,早已经流下泪来。
黛玉起先本来还恼宝玉说话不知轻重,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有所感触,本来她向来爱哭,此时也不免和宝玉相对无言,一起落泪。
却说紫鹃端了茶来,以为他们两个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吵架了,就说:
“姑娘才身体好一些,宝二爷又来惹姑娘生气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玉一面擦泪,一面笑着说:
“谁敢惹妹妹生气了!”
一面搭讪着站起来,随意地踱步。
只见砚台底下微微露出一角纸,宝玉不禁伸手拿起来。黛玉连忙要起身去抢,已经被宝玉揣在怀里,宝玉笑着央求道:
“好妹妹!让我看看吧。”
黛玉说:
“不管是什么东西,来了就乱翻。”
话还没说完,只见宝钗走了进来,笑着说:
“宝兄弟要看什么?”
宝玉因为还没看到上面写的是什么话,又不知道黛玉心里是怎么想的,不敢贸然回答,只是望着黛玉笑。
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下,一面笑着说:
“我曾经在古史中看到有才华和美貌的女子,她们一生的遭遇,令人感到欢喜、羡慕、悲伤、叹息的有很多。
今天饭后没事,就挑选出几个人,胡乱凑了几首诗,来寄托自己的感慨。
碰巧探丫头来找我一起去看凤姐姐,我因为身上没力气,没和她去,刚才做了五首诗,一时觉得困倦,就把诗撂在那里了,没想到二爷来了,就看到了。
其实给他看也没什么,但我就是嫌他动不动就写了给别人看。”
宝玉连忙说:
“我什么时候给别人看过了?
昨天那把扇子,原本是我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上去,不过是为了拿在手里看方便。
我难道不知道闺阁中的诗词字迹是不能轻易往外传诵的吗?
自从你说了以后,我再也没把东西拿出园子去过。”
宝钗说:
“林妹妹考虑得也是对的。你既然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到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哪有不问是谁做的呢。
要是传扬开了,反而不好。
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归要以贞洁娴静为主,女工还是其次的事情。
其余诗词之类的,不过是闺阁中的游戏,本来就可以会,也可以不会。
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需要这些才华的名誉。”
接着又笑着对黛玉说:
“拿出来给我看看也没关系,只要不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
黛玉笑道:
“既然这么说,那连你也不必看了。”
又指着宝玉笑道:
“他早就抢去了。”
宝玉听了,才从怀里把诗拿出来,凑到宝钗身旁,一起仔细看。
只见上面写道: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
“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不如就给它命名叫《五美吟》吧。”
于是不由分说,就提笔写在后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